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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但她能平静宽容地对待这一切,虽然这也是她那个时代一些女人的普遍遭遇。
事实上她待我祖母也一直很好,人前人后称她么妹,祖母因为生长在城里,从小娇
生惯养,除了一些简单的针线几乎做不得什么,而我大婆一直亲事各种农活,还纺
纱织布养牛喂猪,父亲出生后又几乎包揽了全部家务,但她任劳任怨,乃至我爷爷
死后也是如此。田子文破案纵火那天她刚好回了娘家,想来是她的造化。她的一生
作为一个女人是不幸的,我爷爷生前她一直没有生养,我爷爷死后她又一直没再嫁,
其实她那时才二十几岁,完全是一副殷实人家的一个强壮农妇的模样,但她却将自
己封闭起来,任其随着年月的流逝枯萎了下去。而在那些日子里,她养大了我的父
亲。
几十年之后我见到了我大婆。她是我在我家祖辈中见到的惟一亲人。我当时很
小,她当然已经老了。枯瘦的身子有点驼,头发花白,满脸满脖子的皱纹,身板还
硬朗。那时我们一家住在远离长田河的一个小镇上,大婆带着我的同时还在纺线织
布。在我看来那也是只有我大婆那样耐烦的人才能做的活,一架木制的纺车被我大
婆摇着,嗡嗡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棉条才慢慢地变成一个线棒子。也就是在那
些日子里,我开始知道我家的一些往事。我知道,我大婆带着我父亲回到娘家后,
不久她就建了一幢木屋和我父亲单独过了,我想她不仅从未怀疑自己是我家的一分
子,还坚信养大我父亲,将我家的血脉延续下去,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大婆不
仅善良,而且是有见识的,父亲六岁那年大婆就送他进了私塾。那时我家长田河的
房子毁了,但田地还在,大婆没有别的进项,送父亲读书就只有卖田。我父亲从私
塾到进城读小学又读中学,一直读到十八岁,我家的田也就一丘丘地减少,但我大
婆却毫不迟疑,后来我想大婆一定是把她丈夫即我爷爷当做了培养我父亲的目标,
她一定始终深爱着自己的丈夫,而有关我爷爷骑马挎枪的英武形象实际上最初就是
她提供给我的。后来我父亲高中一毕业就参了军,不久又升为参谋,一把匣子枪吊
吊地在屁股上挂着,我大婆高兴,她的理想似乎已经实现,逢人便要说她卖田卖地
可真值得。
我九岁那年大婆去世。她是春夏之际突然走的,那时她身板还依然硬朗,也就
闲不住。一天去镇边的小河里捞虾子,回家后说有点累,早早地睡下了,却再也没
醒来。这事谁也不曾料到,我还记得那天下午大婆回家时并没有什么异样,腰上系
着一只巴篓,手里拿着把补过几回的捞斗,一路走进院子还同人说笑来着,只是挽
着的裤脚连同衣襟下摆有些湿了。我迎上去翻看那只巴篓,看里面有没有螃蟹,又
将巴篓和捞斗一同接了过来,说大婆你快去换衣服,不然要着凉了。大婆说哪有那
么娇贵呢,不过我真是有点累了。那天父亲回来很晚,大概是忙着一些什么事情,
所以没见着我大婆,而在平时他总要问候一声的,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但那晚听
说我大婆睡了也就算了,这样就到了第二天早晨。在我家,我大婆总是每天第一个
早起的人,烧火做饭洗衣扫地之类的一应事情也是她做,但这天父亲起床后大婆的
房门还关着,不见一点动静,父亲似乎预感到什么,便推门走了进去。我那会儿正
躺在床上,睡意朦胧中,听得父亲喊了几声大娘,声音有些异样,接着屋里就骚动
起来了,跟着传来我母亲和姐姐的哭声。我惊醒过来一骨碌翻身下床,进屋看时,
就见我母亲正搂着姐姐,两人在床边哭成了团,父亲脸色苍白两眼发呆,傻愣愣地
在一旁站着,我大婆则躺在床上,一张依旧是熟睡的脸安详平静地露在被子的外面。
我大婆孤独劳累的一辈子,她就这样静悄悄地去了。
我大婆最后被葬在了长田河。小镇距长田河五十里,沿途山路又陡峭崎岖,人
空手走动尚且艰难,何况运去一具棺材,需要耗费更多的钱粮也是显而易见的,而
当时我家又正处在生活的困难时期,但父亲还是决定这样做了。现在我没法弄清楚
父亲当年究竟是怎样想的,。但我大婆没有留下半句话语便意外地突然逝去无疑是
其中的一个原因。父亲性格内向,平时不讲多话,但骨子里是傲慢而倔强的,当年
他在军队里因精明强干又有文化可谓如鱼得水,前途一片光明,不料一份有关我爷
爷的材料被送到了部队。首长找他谈话,意思要他复员,父亲愤懑之下不顾军纪顶
撞了起来,回到宿舍又猛喝其酒,第二天,二话没说便离开了部队。但在家里,父
亲却是孝子,他对我们严厉,对大婆却是温和有加十分孝顺的,记得一次大婆不知
为什么生了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肯起来,父亲着急,当着我们的面双膝一弯
便给大婆跪下了。现在大婆突然去世,悲痛中父亲肯定会愧疚不安,而推一可行的
弥补办法,就是将大婆送回长田河去。实际上,大婆不仅让父亲翻山越岭地送到了
长田河,还极其用心地同我爷爷葬在了一起。想来那也算是一场非凡的葬礼。可惜
我置身其时却没能参加,我只是目睹了院子里最初的情景。发现大婆去世的当天下
午为她殓身入棺,当停放在院子里的漆黑棺材将会上时,父亲颤抖着喊了声大娘,
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泣,他双手趴在棺材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棺材
里的大婆,两行泪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滚而下,一些泪水流进了嘴里。父亲的失
声恸哭攫住了我,使我一时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哭,而围着棺材的父亲的
同事们神情也变得肃穆。现在回想父亲的哭泣,哀伤而悲凉,有如一只孤独的狼爆。
这只能说明父亲对大婆的感情是无限真挚的,这种情感也许只有一个孤儿在失去抚
养他的恩人的时候才会发生。或许正因为联想到了自己苦难的身世,大婆的去世不
仅击碎了父亲的心,同时也唤起了他那掩藏已久的归根意识,于是乎运葬大婆的行
为也就变得意味深长,成为一种象征。父亲请了十六个人在大婆入棺的第二天起运
上路,前面的人拿着锄头刀子以随时修整道路,后面的人则背着饭食烈酒。一路行
进中没响鞭炮,不闻哀乐,只有抬运的人们在吆喝呐喊,一只红公鸡在棺头孓然独
立,前面举在柜前的白幡一路迎风飘动。经过整整三天的艰难跋涉,抬断了好几根
木棒,途中还遭受了一场瓢泼大雨,终于将我大婆运回了长田河。其后便是安葬。
填土之际父亲再一次泪流成河,无尽的悲伤加上连日劳累,使他在给大婆最后一次
磕头时骤然倒在坟前竟至昏厥,好半天才慢慢醒来。父亲作为一个先是让我害怕及
至老了又让我同情的男人,当年他的用心可谓纯洁而深远。这样想着,我的眼睛湿
润了。
在长田河的那个下午,离去之前我去了一趟墓地。墓地在长田河东南一侧半山
腰的一块平缓的台地里,长着十几株高大浓黑的柏树,从麦田中望去像是一些头顶
蓝天沉默不语的人。墓地又叫老寨,富有意味。里面坟茔大小不一,只是很多,一
座紧挨一座,拥挤如当年的长田河。我在墓地里走动,心中肃然,丛生的灌木野草
一次一次地划破了我的皮肉。通过辨认苦迹斑剥的墓碑字迹,我找到了先人们的坟,
其中包括我祖母的衣冠土冢,它紧挨着我爷爷坟墓的另一侧。
彼时,一片西斜的阳光亮亮地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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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石
赵恺
南京城别名石头城是有石为证的——大到镶嵌在城墙上的鬼脸石,小到播撒在
阡陌间的雨花石,这座六朝古都的街衢巷闾中,随处可以邂逅石头的形态和神韵。
提到雨花石,先声夺人的是一则关于雨花石的神话:传说古时雨花台上有一座
雨花观,雨花观中有一位雨花真人。雨花真人端庄睿智、深藏若虚,他经年静坐而
绝少宣道,仿佛自己就是一部玄秘古奥的经书。一天,雨花真人开坛讲经。微言大
义、悬河流水、探本溯源、咳唾成珠,品格和智慧的魅力震撼了众多百姓乃至感动
了上苍诸神,欢悦之中诸神命令降下一场五彩天雨来。五彩天雨比肩接踵杂沓而下,
好似一幅珍藏在故宫博物院里的米芾山水长卷。泠泠雨水敲击在雨花台上,一粒粒
变成了玛瑙般的雨花石。
用雨花石制作工具,用雨花石绘图记事。把雨花石作为一种艺术品殉葬,则出
现在南京先民北阴阳人的出土文物里。北阴阳人属新石器时代,距今已有四千多年。
至于寻觅、收集、鉴赏、珍藏和吟咏雨花石,有史可查的,当始于大学士苏东坡。
元丰五年五月,苏东坡在长江岸边漫步的时候,遇见一群孩子在波浪间捡拾石子。
他端详那石子晶莹剔透、斑斓璀璨,而那色彩和线条结构出来的鬼谲奇幻、扑朔迷
离,就更是任何丹青妙手也不可企及的了。惊讶爱慕之余,便用随身携带的饼饵和
孩子交换,那一天便换得了二百九十八枚。这二百九十八枚石子中,大的约有寸许,
小的宛如枣栗。一枚最奇,奇得酷肖一匹虎豹,眉眼口鼻纤毫毕现,通体作蛰伏待
吼状。为了这些石子,苏东坡还特意买了一只铜盆。注水盆中,置石水中,便得到
一个目眩神迷的小千世界。自打苏东坡开了供养、鉴赏雨花石之先河,近石迷石遂
蔚然成风。他们之中,与石同起居者有之,与石同行止者有之,与石同忧乐者有之,
与石同生死者有之。大江东去,逝者如斯,滔滔扬子江畔,留下多少关于雨花石的
奇人奇事。
池九公便是当代金陵石痴中的一位。何谓池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