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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他用规矩的五号黑色宋体字,每个句子都简短到无法揣测,却字字中我心怀。
J对特洛伊说:你是重重的好朋友是么?
特洛伊对J说:是,她如何跟你说起我。
J对特洛伊说:她相信你总会杀一条龙回来。
特洛伊对J说:还有呢?
J对特洛伊说:她说你会变成凤凰。
J已经离开聊天室。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一部分我原谅忡忡了
我原谅忡忡了,我一个人沿着山坡走回宿舍去,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女孩子们端着脸盆在走廊里奔来奔去,这一刻总是让人感到短暂的安心,有小情侣在门房前面话别,手拉着手说着不着边际的情话。我的目光在一排排的宿舍里寻找忡忡的那间,突然之间那些果绿色门里的灯光都暗了,两栋宿舍楼里发出女孩子的尖叫着的欢呼声,每次的熄灯时间都搞得好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狂欢一样。其实什么都是有预谋的,我们为什么要挤进那个肮脏的小旅馆里面,我们又怎么并排躺在那两张并拢的床上,我也是忡忡的同犯,我们一起在往陌生的诱惑里去,我厌弃那只鲇鱼般滑湿的手,我又怀念它,我身体里面已经燃起火来,哪怕我奔得太快也熄灭不了。可是我得原谅这所有了,我得说服自己,我怕的并不是这些,我什么都不畏惧,南方岁月这才开始呢。
南方山坡的冬天在短暂的降温之后就迅速过去。春天在连续七天的大雨和雷电之后缠绵着到来,旧绿已经变成了苍翠的颜色,墙壁的缝隙和路面的石板间最先冒出了新绿,那些小苔藓生机盎然地生长着。我已经不记得如何与忡忡和好,但是我们确实又整天黏在一起,虽然隐约知道那些芥蒂算是埋下了根,却丝毫不恐慌,大无畏地感到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地难得住我们。倒是春天,暖风,那些敞开了领口的衬衫和窗户外面叫春的南方野猫,让人迷惑。我在一个汗涔涔的夜晚被这野猫的叫声惊醒,以为那是凄厉的哭声,于是叫醒小夕,她翻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裸露的背脊,她说:“你没有听到过猫叫春么?”于是我兴致盎然地侧耳细听起来,这声音只是比小孩子噩梦中的呜咽声更加响亮而已,令我想起在东面城市的宿舍里面,夜晚总是被老鼠在天花板上面奔跑的脚步声惊醒,有一天甚至听到尖叫声,猛然醒来,尖叫声在头顶上盘桓,于是我也惊恐地大哭起来,宿舍里的女孩子们因为我的叫声都跟随着叫起来,招来巡逻的老师,她轻描淡写地打亮了手电,然后说:“不就是老鼠在叫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呢,扣你们宿舍的分。”而我总还是记得那个夜晚老鼠的尖叫,并不是书本里描写的那样吱吱吱的叫声,而是凄厉的,根本不似它们那些小小的身体所能发出来的。
我不喜欢春天,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觉得特别艰难。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所谓的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因为那些意料之中的事情都在发生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完全没有惊喜,单单是想着不管如何抗拒,这些事情总是按时到来。小时候看一本叫《少年科学》的杂志,书里面有专门讲少年生理卫生的专栏,所以我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所有的女孩子都要经历流血,每个月一次,所以叫月经。于是当十三岁那年初潮来临的时候,好像完全是一次计划之内的事情,根本没有惊喜也没有恐慌,我只是自己去妈妈的抽屉里面拆开一包淡粉红色的塑料包装,垫在了内裤里面。只是在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再次去上厕所时,猛然看见卫生巾上面已经渗透了鲜血,才感到稍稍地吃惊,我把它扔进马桶里面,但是无论怎么抽水都无法将这污秽之物冲走,它浸在水里无端膨胀起来,我这才担忧起来,把马桶盖子盖起来,好叫自己不要再望见它,心里却好像是做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似的忐忑起来。
我从来不曾跟忡忡讲过我在聊天室里与J谈话的事情,看起来J也不曾与忡忡讲过,或者就是忡忡不来与我讲,总之我们很少谈起J的话题,好像这个人都不曾在忡忡的生活中存在过,但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这个隐形人的力量,我知道J最喜欢的乐队是九寸钉,因为忡忡的耳朵里面塞着的音乐总是九寸钉乐队的,她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就收集齐了九寸钉乐队所有的专辑。我们坐在她的宿舍里面看九寸钉的音乐录影带,窗帘拉得很密实,我们俩缩在床上,膝盖上盖着薄棉被,望着小小的电脑屏幕里的图像。当平躺在单人床上的男人的生殖器被机器准确地抓起来的时候,我还是闭上眼睛,因为感到痛,痛感准确地传达到我的神经上,可是屏幕里的男人如此冷静,丝毫不带感情地躺着,痛着。忡忡把九寸钉的碟借给我,那些日子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我就会在宿舍里面把那只小破喇叭的音量开到最大,原来我也是多么欢喜这些。我欢喜《Hurt》,我欢喜在最后来那么一首忧伤的歌,而若是在东面城市时我没有被束缚在那该死的教室里面,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哼唱着《SIN》,戴着绿色围巾的少年呢,哼着“you give me reason,you give me control,I give you my purity,my purity in stock”,哦,purity,纯洁,到如今,到多年后的如今,有多少人直面这个词,让我羞怯怯地说着脏话吧,让我永不停止地向前吧,这简直就是从来没有过的澎湃,我在山坡上那个果绿色的宿舍里面来回走动,眼睛里面饱含起泪水来,听着九寸钉的曲子,心里充满了对少年心气的感激。
我知道J带给忡忡的改变,但是J肯定想象不到这给我与忡忡带来的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在我们这里被轻易地放大,无限膨胀起来,我们的身体太小,我们的血管太细,我们被禁锢住的年代太久,这些力量在身体里面来回冲撞,疯狂地想要挣脱出来,J一定想不到,想不到这种无以发泄的折磨,连我们自己或者都想不到呢。
直到有一个晚上,我突然被走廊里面震耳的电话铃声叫醒,我半光着身体跑到走廊里面去听电话,以为这会是马肯打来的,他打电话从来不会顾虑我这边的时间,他是个充满不安全感的人,如若他没有在他需要的时候听到我的声音,简直就会歇斯底里。有一个我本该在宿舍里的下午,我与忡忡坐小巴士去市区玩,回来的时候小夕告诉我,马肯打来十九个电话找我,这的确是叫我心惊肉跳的数字。
可是那天的电话是忡忡打来的。
“你能到山坡底下来接我么?我打车回来的,钱不够付打车费了。”那边电话里面的声音伴着线路不清的沙沙声,好像是无线电里正在播放的小说,“我用公用电话打的,你带点钱给我吧。”我回到黑暗中去摸索着找牛仔裤,又找到一件毛巾运动衫光着身子套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发慌,找脚踏车钥匙的时候大腿在桌子角上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下子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肯定是嘴唇颤抖着变了形,小夕被巨大的响声惊醒,探出身体来问我:“怎么了,是梦游么?”我彻底地慌了神,这才想起来要看看手表,凌晨的两点零五分。脚踏车骑到山坡拐角处,就望见底下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亮着顶灯。忡忡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体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蓬乱。她远远就看到我,就朝我招手,表情一下子雀跃起来,她还是那么小,又那么单薄,总觉得她还是那个午休时间在教室里咬指甲的女生,好像时间根本就无法改变她什么似的。
我把钱递给司机,才发现这的确不是便宜的车费,一下子用掉一个星期的饭钱。但是忡忡并没有立刻跟我说她刚刚从哪里回来。她指指山坡下唯一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跟我说:“我们去买包烟好么?”我一愣,但是随即就跟着她去了。我们买的是硬壳的黑猫,在看到那个蓝白包装的时候,挑了一枚黑色的打火机,柜台里的年轻男人在我们面前试了一下,火苗一下子蹿得很高。记忆的闪电就又在瞬间擦亮,小五在某个昏沉的傍晚坐在单杠上面,手里拿着一包硬壳的黑猫,撕掉锡纸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心里愉悦起来,想着这声音,还有混杂在衣服料子里的烟味,甚至还涌起更多的记忆,来不及整理出来,都堆积在眼眶后面,激动地想要往外面涌,我适时地闭了闭眼睛,为没有丢失而感到庆幸万分。
“过去也想当摇滚歌手,少年时代,看辛迪奥康娜的演唱会录像,想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好看,穿的也不好看,但是在我的眼睛里面就是这样光芒四射,这样一想,才觉得自己这样灰溜溜地活着也是有盼头的,不好看的女孩子照样也是可以光芒四射的。”忡忡说着点了烟,我也点,我们俩并排坐在石头上,背靠着长苔藓的墙壁,鼻子里面一股青葱的气味。
“现在还有机会么?”我这像是在问自己。
“本来一直以为将来是那么远的,离开那个东面的学校以后,一些事情会慢慢实现的,当时也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才努力考出那个城市,但是现在知道这其实与在哪个地方是没有关系的。”忡忡吐出的烟笔直地冒着蓝盈盈的光芒。
“怎么这样说?”
“我就是感到自己残疾着,很多事情,已经是留下后遗症了,可能你是不一样的吧。”
我们静默了很久,第一次抽烟却觉得好像是生下来就会一样,于是贪婪地一根接一根点,一根抽完之后并不熄灭,用它点燃第二根,如此往复循环。这就是离开东面城市后养成的坏毛病,好像这些曾经被禁忌的事情一旦踩破,就要狠狠地去实践才肯罢休,我们就好像是从那些十几岁的日子里苟且活下来的人,报复般地坐在这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终于感到身体被细小的尘埃充满,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去了J的家里。”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