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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关“东坡”两个字的文化内涵,在此需要稍费笔墨。
苏轼率领全家开始躬耕后,曾写下著名的组诗《东坡八首》,一如陶渊明弃官躬耕之后写下的《归园田居》。南宋宰相兼诗人周必大,曾在所著《杂志》中这样解道:
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白乐天,屡形诗篇。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盖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
——《苏文忠公诗合注》载宋人施元之注引
“文忠”是南宋的孝宗皇帝对苏轼追封的谥号,这个封号既有文采过人之誉,又彰显其“挺挺大节”,只有苏轼的恩师欧阳修等少数人才能荣膺。周必大的话不无道理,苏轼确实对白居易赞赏有加,而白居易在忠州时写的那两首诗,也与此时的苏轼情境类似。周必大所说的《东坡》,实为《步东坡》,白居易在诗中说:
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
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需要说明的是,白居易在忠州东坡,所种的是树,所爱的也是树。而苏轼在黄州东坡,以种大麦、小麦、水稻等粮食为主,只是偶尔夹杂一点果树、茶树。
《种花》全称为《东坡种花》,白居易写道:
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
白居易身为太守,追求的是观赏价值,这与苏轼在东坡上大种农作物以养家活口,大不相同。后世喜欢苏轼、研读东坡的人大都延用周氏之说,却没深入考证另一个事实,那就是白居易的东坡仅为地名,而苏轼决意要做“东坡人”、“东坡叟”,他的《东坡》绝句说: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显而易见,白居易在东坡种树种花,展现的是“市人”情趣,苏轼除了籍东坡以生存外,着意追求“野人”的乐趣。在诗歌上,苏轼于前代贤人推崇颇多,对陶渊明、李白、杜甫的赞誉都远过白居易,而在文章上,他更将庄子、司马迁和唐代的陆贽奉作楷模,可谓转益多师,方成大家,并非惟白是尊。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苏氏前缘:唐代的苏极有文名,做过中书舍人、礼部尚书,被封许国公。他在当益州刺史时,曾发现李白“天才英特,少益以学,可比(司马)相如”,唐玄宗称他为苏味道(苏轼先人)的继承者,并与宰相、燕国公张说共称“燕许大手笔①”。苏在一首题为《新昌小园》的诗里,早就这样写道:
闲花傍户落,喧鸟逼檐驯。
寂寞东坡叟,传呼北里人。
在山琴易调,开瓮酒归醇。
这里的“东坡叟”就是指人,表达的也正是东坡所追求的“野人”之趣。而比苏晚生百年的白居易,只是将“东坡”作为地名,引入诗中而已。仔细品味便可得知,苏轼以“东坡”为号的深意,与其说与白居易诗意相近,毋宁说更贴近同姓宗亲。
闰之篇牛衣老妻 躬耕东坡医病牛(二)
话再回到东坡居士与他的“老妻”闰之身上。农耕生活开始了,闰之的作用更加举足轻重。苏轼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描述他们的生活:
某见(现)在东坡,作陂种稻,劳苦之,亦自有乐事。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
——《与李公择》
“身耕妻蚕”,便是男耕女织,他们虽在黄州,却如同回到眉山一样,只是闰之由过去的村姑,变成了眼下的农妇。
苏轼少时种过田,但那只是偶尔为之;学过医,仅给人看病而已。说到耕地播种、饲养牲畜的细节,他的经验就欠缺许多。比如头一年在东坡种麦子,他拼命追肥,加上那年春天多雨,麦子过早地疯长起来,春分刚过就有拔节的趋势,没到小满,就有可能要抽穗儿,这样一来,所收到的将全是瘪麦。无奈之下,苏轼只好请教黄州的老农,然后到处牵牛借羊,将长得过高的麦子啃去一大截,终于遏制住麦子的过早发育。闰之在种田上是否比丈夫有经验,苏轼没有记载,但从她会给牛看病这件事上,足以证明她是个行家里手:
东坡在黄(州),即(东)坡之下,种稻为田五十亩,自牧一牛。牛忽病,几死。王夫人(闰之)谓(东)坡曰:”此牛发豆斑,疗法当以青蒿作粥啖之。”如言而疾去。(东坡)尝举似章子厚。子厚曰:“我更欲留君与语,恐人又谓从牛医儿来,姑且去。”遂大笑别。
——《苏长公外记》
章子厚就是苏轼同年进士、当时参知政事(副宰相)章惇。关于这件事,苏轼自己在信中曾有详细的说明:
仆居东坡,作陂种稻,有田五十亩,身耕妻蚕,聊以卒岁。昨日一牛病,几死。牛医不识其状,而老妻识之,曰:“此牛发豆斑疮也,法当以青蒿粥啖之。”用其言而效。
——《与章子厚》
请注意,他们所养的牛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连当地专门给牛治病的兽医都束手无策。这时“老妻”闰之出现了,她一眼就看出牛得的是什么病,而且拿出了医牛的方法,挽救了那头极为宝贵的“生产力”。
好一个“老妻”,苏轼将她引以为自豪!其实这年闰之才三十三岁,正是农妇一生最美的时刻。一个“老”字,道出东坡居士对她的几多依重、几多赞美!
过去人们说到这儿,无一例外地以为事情完结了。其实,精彩的还在后头。东坡继续对章惇说:
勿谓仆谪居之后,一向便作村舍翁。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言此,发公千里一笑。
什么是“接黑牡丹”?宋时已有黑色牡丹花,难道闰之还会花木嫁接之术?苏轼没有细说,许多人无从解此哑谜,只好就此打住。
苏轼曾有一首《墨花》诗,记述他向汴京人尹白求画,其中“独为狂居士,求为黑牡丹”,可解这一疑窦。宋人程注此诗时说:
唐末刘训者,京师富人。梁氏开国,尝假贷以给军。京师春游,以观牡丹为胜赏,训邀客赏花,乃系水牛数百在前,指曰:“刘氏黑牡丹”也。
呵呵,原来有人将“黑牡丹”代指水牛,所谓“接黑牡丹”,就是给水牛接生。
自此之后,“黑牡丹”成了名贵水牛的代名词。如宋人戴复古的绝句:
牡丹花下连宵醉,今日闲看黑牡丹。
得此躬耕东海曲,一贫无虑百忧宽。
——《题牛图》,载《全宋诗》卷五
戴复古稍后有位诗人,名叫童潮,他也有一首诗,提及“黑牡丹”,对解读东坡“哑谜”至关重要,不妨全录如下:
我本山阳田舍叟,家有淮南数千亩。
江南倦客老不归,此田多为势家有。
犹记少年学牧时,去时日出归日西。
我生衣食仰此辈,爱之过於百里奚。
祗今辛苦耕砚席,无处卖文长绝食。
卷中邂逅黑牡丹,相逢喜是曾相识。
负郭无须二顷田,一双栗角能几钱。
数口之家便可饱,要如此图知何年。
平生富贵非所愿,城府近来尤可厌。
何时倒乘牛背眠东风,胜如仰看宣明面。
——《题江贯道百牛图》,原载《淮安府志》卷三十
江贯道就是江参,他是宋代著名的江南画家,“笔墨学董源,而豪放过之①”。原来宋人作画,常以黑牛为对象,其中珍品便是“黑牡丹”。
早在苏轼之前,就有许多大家以画牛闻名于世,比如晋代的戴逵,曾有《三牛图》传世;唐代名家韩滉,“牛羊最佳”;其弟韩嵩,“不善他物,唯善水牛而已”,“尝画山泽水牛之状,穷其野性筋骨之妙,故居妙品②”。画《百牛图》的江参,所师董源,更是“善画山水,水墨类王维,著色如李思训。兼工画牛、虎,肉肌丰混,毛毳轻浮,具足精神,脱略凡格……有《春泽牧牛》、《牛》、《虎》等图传于世③”。苏轼与章惇借刘训典故,将黑水牛称作“黑牡丹”,从此画中便增此一绝。
而这一绝,与“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相连,不仅表明了苏轼的“老妻”王闰之会医牛、能替牛接生崽儿,还为后世诗坛画界,留下一桩传世佳话。
闰之篇耳濡目染 老妇之语妙于诗
苏轼不仅将闰之称为“老妻”,在给朋友的往来书信中,还常常称她为“老媳妇”:
老媳妇得疾,初不轻,今已安矣。不烦留念。……适少冗,不敢稽留来使。少间,别奉状次。
——《与朱康叔》
新居渐毕工,甚慰想望。数日得君字韵诗。茫然不知醉中拜书道何等语也。老媳妇云“一绝乞秀英君”,大为愧悚……
——《与陈季常》
有时简称为“老妇”、“妻”和“妇”:
老妇病稍加,某亦自伤暑,殊无聊,遂且谒告免词事也。
——《与钱穆父》
新年已赐黄封酒,
旧老仍分赪尾鱼。
陋巷关门负朝日,
小园除雪得春蔬。
病妻起斫银丝脍,
稚子欢寻尺素书。
——《杜介送鱼》
前日辱简,以妻孥皆病不即答,悚息!悚息!
——《与钱穆父》
“夫妇之好,义同宾友。勤瘁相成于艰难之中,而死生契阔于安乐之后”,这是宋哲宗要加封司马光三代时,苏轼所撰《司马光三代·故妻张氏温国夫人》的制词。这四句话,既是苏轼与王弗、闰之结以来的切肤感受,也可视作他对夫妇之道的座右铭。看到上面书信诗文中再三向朋友提及“老媳妇得疾”、“老妇病稍加”、“妻孥皆病”,便可知道他将闰之的身体时刻挂在心上,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