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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办法。他发现整个地区尚淹没在水中,因为洪水尚未消退。那时正是春天,农人
还希望水能及早退去,以便春耕。农田之在低处者,显然无望,在高处的农田里,
他看见老翁与女人昼夜忙于往外放水,以人与天气对抗,似乎并无把握。因为雨还
在继续下,刚刚淘去些水,不久水又满了。饥荒已然来临,人民开始吃稗糠,平常
都是喂猪吃的,现在与芹菜或其它等青菜混合煮食。由于缺乏干柴,人民只好生食,
好多人因此患肚胀。苏东坡在表章里曾说:“并是臣亲见,即非传闻。春夏之间,
流殍疾疫必起。”
苏东坡去了,饥荒来了,人民多病饿而死。真难以令人相信,苏东坡到达京都
后,竟遭弹劾,说他夸大灾情,“论浙西灾伤不实。”而救百姓于饥饿竟成为政客
打击他们惧怕的敌人,使之失势的题目了。就朝廷而论,京都之内自然没有饥饿问
题。湖泊地区也还有半数人民尚未饿死呢。那一年,苏东坡回到京都附近的颖州,
就要看到长江以北的难民,为饥饿所迫,离乡背井,跋涉五百里,到达他的治下地
区,他就要看到那幅饥荒难民图了。但是元技六年(一0 九一)五谷歉收的恶果还
在后面,次年的饥荒就成了大灾大难。
第二十三章 百姓之友
苏东坡单枪匹马只身奋斗,打算改革吏治,他算失败了。他看到一次饥荒将至,
他要朝廷预做防备,在这一方面他没有成功。不过,由于他奋战不懈,对抗下两年
的阴惨的鬼影,他是把老百姓从王安石新政的恶果中救了出来。据苏东坡说,几百
万人民已遭毁灭,有的因欠债而关在监狱之中,有的为逃避偿还欠债的本金和利息,
已经远离了故乡。朝廷有钱收入,国家却破产了。中国老百姓是朝廷常年的债务人。
朝廷查封了太多的抵押品,对于远走天涯海角的逃债人,要如何收债呢?王安石已
死,并且带着朝廷赐予最高的荣誉头衔埋葬了。现在留给苏东坡的是求朝廷全面宽
免人民的债务,免得家家破产赤贫。死者长已矣。姑且放宽心肠,睁大好奇的眼睛,
注视那群官僚大人深不可测的头脑,他们心那么冰冷,那么残忍,但又那么冷静,
看他们在王安石创设的那无边旧债的荆棘地里,在玩他们狙击谋杀黎民百姓的游戏
吧。
苏东坡一回到京师,对他的欢迎,只是一连串的攻击批评之声。政局对朔党诸
君子是够危险的。因为情形似乎是皇太后召他还京是要他官升宰相。他弟弟子由一
直高升,到现在已是尚书右丞。尚书、中书、门下三省,是宋朝政府的三个主要部
门。元佑七年(一0 九二)六月,于由又高升了,升成了门下侍郎。按当时广泛的
说法,也是宰相之一。政敌的不安,自非无故。现在皇太后又召他那才气过人的兄
长还朝。只为了自存也罢,苏东坡的这群政敌,非要决一死战不可了。
贤昆件二人现在均身为高官,招人艳羡,因此人谈论很久,究竟二人谁离却京
都,好使另一人免除官场的妒忌。苏东坡决心离去,但是子由认为弟弟应当让兄长。
苏东坡接受了御史的一阵批评的风暴欢迎之后,越发想离开京都,乃第五次第六次
恳请外放。
苏东坡越恳求外放,他的政敌越觉得情势严重。程颐的门人贾易说苏东坡在他
一千五百字请辞的表章,是向朝廷施加压力以求相位。凡是贾易认为在那篇表章中
可发掘用以抵毁苏东坡的,他都用尽了。神宗驾崩后两个月,苏东坡在扬州一个寺
院墙壁上写的一首奇妙的小诗,现在完全在朝廷上喧嚷出来。西湖的苏堤被指责为
“于公于私,两无利益。”他被控告关于杭州灾情,他始终误报朝廷。苏东坡上一
道名称甚怪的表章,名为“乞外补以回避贾易刽子”,里面说:“易等但务快其私
忿,苟可以倾臣,即不顾一方生灵坠在沟壑。”这当然是在朝廷上公开的争吵。在
苏东坡政敌当中,有此贾易,后来等朔党被推翻之后,贾易曾背弃朔党;另一个人,
叫杨畏,绰号人称“三面杨”,因为他曾先后背叛过王安石、司马光、吕大防、范
纯仁等,他心头有一连串令人眼花涂乱的鬼主意。在苏东坡这一面,有不少朋友正
在当权。这次斗争成了和局,实在是不得不尔,因为双方目标一致。他的政敌志在
驱逐他离开京师,而苏东坡正好别无所求,但求一走了之。不管有饥荒无饥荒,三
个月后,苏东坡外放到颖州为官时,这一场政治斗争也就达到了合理的收场。
但是苏东坡的任务尚未完成。因为元佑六年(一0 九一)又是五谷不登,饥谨
灾情愈形严重。他在颖州为官八个月,又在扬州七个月。这样,他算有机会一见江
北情况。在元佑六年,他在颖州之时,一次出城去,看见成群的难民从东南逃向淮
河边。他陈报说老百姓开始撕下榆树皮,和马齿觅、麦茨一齐煮粥吃。流匪蜂起,
他陈报抢案,也为数日多。他预测可怕之事恐怕方兴未艾。倘若真正发生,将会难
民成群逃离江南。老弱倒于路旁,少壮者流为盗贼。
在新年除夕日,苏东坡和皇族同僚赵令时登上城楼,看难民在深雪中跋涉而行。
赵令时说次日天还没亮,他就被苏东坡叫醒了。
苏东坡告诉他:“我一夜无法入睡。对那些难民我总得帮助他们一点儿才对。
也许咱们能从官仓里弄点儿麦子,给他们烙点儿饼吃。内人说我们经过郑州时,傅
钦之告诉我们他赈济成功的经过。我们忘记问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所以现在我才找
你问。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赵令时说:“我倒是想过。这些人只需要柴和米。官仓里现有几千石米,我们
立刻就可以发,在酒务局还有很多柴——咱们可以发给这些穷人。”
苏东坡回答说:“好,立刻就办。”
于是立刻先救济近邻。可是邻近地区淮河以南,官家还在征米柴税呢。苏东坡
立刻奏明朝廷废止此种荒唐事,而今柴米急需自由运输,以济燃眉。
在元佑七年(一0 九二)二月,苏东坡调到扬州。他的长子迈已由朝廷任命在
外地为官。他到扬州去视察安徽各地时,他随身带着两个小儿子。他让随员不要跟
随,亲自到村中与村民交谈。他看见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情景。只见各处是青翠的
麦田,但大多的农家则荒废无人。一年的丰收是村民最怕的事,因为县衙的衙吏和
兵卒在此时来逼索以前的本金利息,并且把人带走关在监狱里。苏东坡来到了扬州,
在谢恩表里他说:“丰凶皆病”。中国的农民和生意人都落入王安石新政的陷饼里
了。他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遇歉年,忍饥挨饿;一是遇丰年,锒挡入狱。
这是王安石新政的后果。苏东坡在杭州时,除去请款、请米、预防灾荒,不断
麻烦朝廷之外,还给朝廷上了一道长表章,请求宽免老百姓欠朝廷的债务。商业萧
条,富户早已不复存在。朝廷命令以现款交税,货币在市面上已不易见到。国家的
钱现在都集中在国库里,朝廷正用这些钱进行西北的战事。与二十年前相比,杭州
的人口已减到以前的百分之四五十。朝廷也在遭受困难,正如苏东坡所指出的,酒
税的收入已经从每年三十万贯减到每年二十万贯以下。国家资本派已经把小生意人
消灭。使富人为穷邻居担保的办法,已经把很多富人拖累得家败人亡。意想不到的
官司和纠纷,都由青苗贷款而起。有人,也许是在官员的纵容之下,用别人的名义
贷了款。那些人或否认那笔贷款,或根本并无此人。而官家的档案竟是一团混乱。
官家手中有千万份抵押的财产,其中有些已然由官方没收。没收的财产难道抵消得
了借出的款项吗?足可以抵消本金和利息吗?利息到底怎么计算呢?更有好多人坐
监,只因为,在官司纷乱当中,买了产业,不知那份财产真正的主权当属何人。每
个人都欠人钱。地方法庭只忙于处理人民欠官家的债务案件,私人诉讼就搁置不闻
不问了。民间贸易一向以信用为基础,现在因为人人信用不佳,生意也陷于停顿。
官场的腐败到了令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杭州每年要向皇帝以绸缎进贡。有些质料差
的绸缎往往为税吏所抛弃,他只愿全数收上品货。由于他抛弃了货色较差的,损失
的钱还要补缴。当地太守要从抛弃的坏绸缎弄出钱来,于是强迫人民以好绸缎的高
价钱买去那些坏绸缎。地方太守上遭上司的逼迫,下遭小吏的捉弄,那些小吏靠官
方的“呆账”压榨百姓以自肥,正如同草原上的羊啃啮青草一般。
朝廷的淡漠拖延,到了惊人程度。远在元佑五年(一0九0)五月,苏东坡曾上
表朝廷,呼吁宽免百姓的官债。新当政者上台,司马光已经开始退还官家没收的人
民财产。但是朝廷的原意总是被官僚们弄得面目全非。使苏东坡气愤难平的,对官
方办事的程序方式之争,真是一言难尽,不须细说了。有些官僚认为,朝廷下令退
还没收的产业,只限于三估以后“籍纳”的产业,并不包括官方在现场“折纳”的
案件在内。两者之间是有微妙的差异的。官僚认为当年立即接受官家“折纳”的人,
已经承认估价公平,不必再发还他的产业。对这种划分,苏东坡颇为愤慨,他以为
不符合圣旨的本意。
不过这只是百姓的权益被官僚骗取的一个例证而已。苏东坡把圣旨被曲解误用
的事,一件件指出,都是使百姓蒙受损失的。他堂堂正正的理由是,民脂民膏已挤
干,他看不出来再从无力偿还的人民身上去收二十年的老账,这样对朝廷还有什么
好处。比如说,酒务方面欠债的一千四百三十三件案子之中,经过官家二十年来的
催缴,尚有四百零四件是人民弃家逃走,不敢重返故久而有关钱数不过约有一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