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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工,以古朴之笔墨,写丰厚之情思。苏东坡则始终富有青春活力。以人物论,颇
像英国的小说家赛克瑞(Thackeray );在政坛上的活动与诗名,则像法国的雨果;
他具有的动人的特点,又仿佛英国的约翰生。不知为什么,我们对约翰生的中风,
现在还觉得不安,而对弥尔顿的失明则不然。倘若弥尔顿同时是像英国画家根兹博
罗,也同时像以诗歌批评英国时事的蒲普,而且也像英国饱受折磨的讽刺文学家绥
福特,而没有他日渐增强的尖酸,那我们便找到一个像苏东坡的英国人了。苏东坡
虽然饱经忧患拂逆,他的人性更趋温和厚道,并没变成尖酸刻薄。今天我们之所以
喜爱苏东坡,也是因为他饱受了人生之苦的缘故。
中国有一句谚语,就是说一个人如何,要“盖棺论定”。人生如梦,一出戏演
得如何,只有在幕落之时才可以下断语。不过有这种区别——人生是如同戏剧,但
是在人生的戏剧里,最富有智慧与最精明的伶人,对于下一幕的大事如何,也是茫
然无知。但是真正的人生,其中总包含有一种无可避免的性质,只有最好的戏剧才
庶乎近之。因此在给过去的人写一本传记时,我们能把一场一场已经完成的戏,逐
一观看,观看由人内在的气质与外在的环境所引起的必要的发展,这自然是一项重
大的方便。在我将《苏东坡传》各章的资料钻研完毕之后,并且了解了为什么他非
要有某些作为不可,为什么非要违背他弃官归隐的本意,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中国
的星象家,给一个人细批终身,预卜未来,那么清楚,那么明确,事故是那么在命
难逃。中国的星象家能把一个人的一生,逐年断开,细批流年,把一生每年的推算
写在一个折子上,当然卦金要远高出通常的卜卦。但是传记家的马后课却总比星象
家的马前课可靠。今天,我们能够洞悉苏东坡穷达多变的一生,看出来那同样的无
可避免的情形,但是断然无疑的是,他一生各阶段的吉凶祸福的事故,不管过错是
否在他的星宿命运,的确是发生了,应验了。
苏东坡生于宋仁宗景佑三年(一0 三六),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一O 一)
逝世。是金人征服北宋的二十五年之前。他是在北宋最好的皇帝(仁宗)年间长大,
在一个心地善良但野心勃勃的皇帝(神宗) 在位期间做官, 在一个十八岁的呆子
(哲宗)荣登王位之时遭受贬滴。研究苏东坡传记,同时也就是研究宋朝因朋党之
争而衰微,终于导致国力耗竭,小人当政。凡是读《水淋传》的人都知道当时的政
治腐败,善良的百姓都因躲避税吏贪官,相继身入绿林而落草为寇,成了梁山上的
英雄好汉了。
在苏东坡的青年时期,朝廷之上有一批淳儒贤臣。到北宋将亡之际,此等贤臣
已悉数凋零,或是丢官去位。在朝廷第一次迫害儒臣,排除御史台的守正不阿之士,
而由新法宰相王安石位置的若于小人取而代之,此时至少尚有二十余位纯良儒臣,
宁愿遭受奸究之毒手,不肯背弃忠贞正义。等到第二次党争祸起,在愚痴的童子帝
王统治之下,忠良之臣大多已经死亡,其余则在流谪中弃世。宋朝国力之消弱,始
自实行新法以防“私人资本之剥削”,藉此以谋“人民”之利益,而由一个狂妄自
信的大臣任其事。对国运为害之烈,再没有如庸妄之辈大权在握,独断独行时之甚
的了。身为诗人哲人之苏东坡,拼命将自己个人之平实常识,向经济学家王安石的
逻辑对抗。王安石鼓吹的那套道理与中国当时所付出的代价,至今我们还没有弄个
清楚。
王安石在热衷于自己那套社会改革新法之下,自然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自然会
将倡异议之人不惜全予罢黜,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主张,永远是为害甚大的。因为
在一项主张成为不可侵犯之时,要实现此一目的的手段,便难免于残忍,乃是不可
避免之事。当时情况如此,自然逃不出苏东坡的慧眼,而且兹事体大,也不是他可
以付之轻松诙谐的一笑的。他和王安石是狭路相逢了;他俩的冲突决定了苏东坡一
生的宦海生涯,也决定了宋朝帝国的命运。
苏东坡和王安石,谁也没活到亲眼看见他们相争的后果,也没看到北方异族之
征服中国,不过苏东坡还活到亲眼看见那广事宣传的新政的恶果。他看见了王安石
那么深爱的农民必须逃离乡里,并不是在饥谨旱涝的年月,而是在五谷丰登的年月,
因为他们没能清还硬逼他们向官家借的款项与利息,因此若胆敢还乡,官吏定要捕
之入狱的。苏东坡只能为他们呼天求救,但是却无法一施援手。察访民情的官员,
奸伪卑劣,以为对此新政新贵之缺点,最好装聋做哑,一字不提,因为当权诸公并
非不知;而对新政之优点,乃予以粉饰夸张,锦上添花。说漫天之谎而成功(倘若
那些谎言漫天大,而且又说个不停),并不是现代人的新发明。那些太监也得弄钱
谋生。在这种情形之下,玩法弄权毫不负责之辈,就以国运为儿戏,仿佛国破家亡
的后果他们是可以逃脱的。苏东坡勉强洁身自全,忍受痛苦,也是无可奈何了。皇
帝虽有求治的真诚愿望,但听而不聪,误信人言,终非明主,焉能辞其咎?因为在
国家大事上,他所见不明,他每每犯错,而苏东坡则料事无误。在实行新政神圣不
可侵犯的名义之下,百姓只有在朝廷的高压政治之下辗转呻吟。在疯狂的争权夺利
之中,党派的狂热,竟凌驾乎国家的利益之上。国家的道德力量、经济力量一大为
削弱。正如苏东坡所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中国很容易被来自西伯利亚的敌人征服
了。群小甘心充当北方强邻的傀儡,名为区域独立,而向金人臣服。在此等情形之
下,无怪乎朝廷灭亡,中国不得不迁往江南了。宋室官室在北方铁蹄之下化为灰烬
之后。历史家在一片焦瓦废墟中漫步之时,不禁放目观望,胸头沉思,以历史家的
眼光,先知者的身份,思索国家百姓遭此劫难的原因,但是时过境迁,为时已迟了。
苏东坡去世一年,在当权的群小尚未把长江以北拱手奉送与来自穷沙大漠的他
们那异国的君王,一件历史上的大事发生了。那就是有名的元佑党人碑的建立,也
是宋朝朋党之争的一个总结。元佑是宋哲宗的年号(一0八六——一0九三),在这
些年间,苏东坡的蜀党当权。元佑党人碑是哲宗元佑年间当政的三百零九人的黑名
单,以苏东坡为首。碑上有奉圣旨此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
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姻,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与此同样的
石碑要分别在全国各县树立;直到今天,中国有些山顶上还留有此种石碑。这是将
反对党一网打尽,斩尽杀绝的办法,也是立碑的群小蓄意使那些反对党人千年万载
永受羞辱的办法。自从中国因王安石变法使社会衰乱,朝纲败坏,把中国北方拱手
让与金人之后,元佑党人碑给人的观感,和立碑的那群小人的想法,可就大为不同
了。随后一百多年间,碑上人的子孙,都以碑上有他们祖先的名字向人夸耀。这就
是元佑党人碑在历史上出名的缘故。实际上,这些碑上的祖先之中,有的并不配享
有此种荣耀,因为在立碑时要把反对党赶尽杀绝,那群小人便把自己个人的仇敌的
名字也擅自列入了,所以此一黑名单上的人是好坏兼而有之的。
在徽宗崇宁五年(—一0 六)正月,出乎神意,天空出现辇星,在文德殿东墙
上的元佑党人碑突遭电击,破而为二。此是上天降怒。毫无疑问,徽宗大惧,但因
怕宰相反对,使人在深夜时分偷偷儿把端门的党人碑毁坏。宰相发现此事,十分懊
恼,但是却大言不惭的说道:“此碑可毁,但碑上人名则当永记不忘!”现在我们
知道,他是如愿以偿了。
雷电击毁石碑一事,使苏东坡身后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死后的前十年之间,凡
石碑上刻有苏东坡的诗文或他的字的,都奉令销毁,他的著作严禁印行,他在世时
一切官衔也全予剥夺。当时有作家在杂记中曾记有如下文句:“东坡诗文,落笔辄
为人所传诵。崇宁大观间,海外苏诗盛行。是时朝廷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
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东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雷击石碑后五年,一个道士向徽宗奏称,曾见苏东坡的灵魂在玉皇大帝驾前为
文曲星,掌诗文。徽宗越发害怕,急将苏东坡在世时最高之官爵恢复,后来另封高
位。为苏东坡在世时所未有。在徽宗政和七年(——一七)以前,皇家已经开始搜
集苏东坡的手稿,悬价每一篇赏制钱五万文。太监梁师成则付制钱三十万文购买颖
州桥上雕刻的苏东坡的碑文(早已经人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这笔钱在当时的生
活来说,是够高的价钱。另外有人出五万制钱购买一个学者书斋上苏东坡题匾的三
个字。这时苏东坡的诗文字画在交易上极为活跃,不久之后,这些宝贵的手稿不是
进入皇宫成了御览之宝,便成了富有的收藏家手中的珍品。后来金人攻下京师,特
别索取苏东坡和司马光的书画,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因为苏东坡的名气甚至在世
时已经传到了塞外异族之邦。苏东坡的手稿书画中的精品,有一部分,敌人用车装
运到塞外,同时徽、钦二帝也随车北掳,竟至客死番邦(当时徽宗已让位于儿子钦
宗)。苏东坡遗留下的文物未遭毁灭者,也由收藏家运到了江南,始得以保存于天
地之间。
苏东坡业已去世,有关时政的感情冲动的争斗风暴也已过去,南宋的高宗皇帝
坐在新都杭州,开始阅读苏东坡的遗著,尤其是他那有关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