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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成对。”马夫人哼了一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著你这个冤家,你……你……早将人置之脑后,哪里想到来探望我一下。”说到这里,却是眼圈儿红了。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
只听段正淳陪笑道:“你和马副帮主成婚之后,我若是再来探你,不免惹人闲话。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份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哈哈,哈哈!”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股勤了?我只是记挂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她说话的声音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萧峰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爽郎干脆,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段正淳听了她这番话,心头一荡,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再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使劲踏著积雪,发出咯的一声轻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位打翻醋罐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卿卿我找,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苦受熬煎。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的身旁,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全身便似没了骨头,自己难以支撑,只听她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我一瞧。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吧?”段正淳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我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我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这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
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说道:“我若不想你,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吧,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么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上,媚眼如丝,将脸颊挨在段正淳的面上,不住轻轻的揉擦。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著将马夫人的身子抱了起来。马夫人道:“那你是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嗯,你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著接过了两杯,一饮而尽。萧峰在窗外听著二人尽说些风言言语,心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忍不住的酒瘾发作,轻轻吞了口馋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段正淳却道:“你在枕头边轻轻的说给我听。”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娘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张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浚,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穿一身破烂衣衫,那也是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要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马夫人抿著嘴一笑,又轻又柔的说道:“我小时候啊。日思夜想,生的便是花衣服的相思病。”段正淳道:“到得十八岁上呢?”马夫人脸上泛出晕红,道:“段郎,我就为你害相思病了。”段正淳听得心摇神驰,伸手又想去搂她,只是喝酒得多了,手足酸软,抬了抬手臂,又放了下来,笑道:“你劝我喝了这许多酒,待会要是……要是……哈哈,小康,后来你到几岁上,才穿了花衣花鞋?”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处。那时候啊,我便是头上扎—根新的红头绳,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七岁那一年上,快过年了,爹爹赶了咱们家养的几口猪,到市集上去卖,答应我买块花布,回家来给我做套新衣服。你想想我可有多高兴,爹爹出门没一个时辰,我就在大路上老远的望,进屋来坐不到一忽儿,又出门去。好容易盼到太阳快要下山了,见到我爹爹慢慢从大路上走来,我飞奔过去接他。走到近处,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他少了一只衣袖,脸上肿起了一大瑰,肩头又不住流血,显然是给人打了一顿。我问:‘爹爹,我的花布呢?’”
萧峰听到这里,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这女人如此凉薄,他爹爹给人殴打成伤,她不加慰问,只是记著自己的花衣,虽然当时年幼,却也不该。”
只听马夫人续道:“我爹爹摇了摇头,流下泪来。我又问:‘爹爹,我的花布买了么?’爹爹拉著我手,道:‘卖了猪的钱,给祝家的财主抢去了。我欠他钱,他说什么利上加利……’我好生失望,坐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我天天喂猪,从小喂它到大,就是想穿花衣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萧峰自幼跟著乔三槐夫妇为生,日子过得甚是艰苦,义父乔三槐给财主逼债,惨受殴打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这时听马夫人说到她儿时的事情,不由得想起了义父义母来,心中又是一酸。只听马夫人续道:“我爹爹说道:‘小妹,爹爹赶明儿再喂口猪,这次卖了,一定给你买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么法子呢?不到一个月便过年了,隔壁张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葱禄色青花的裤子。我瞧得真是眼红,妈妈做的年糕,我也生气不吃。”段正淳笑道:“那时候要是我知道了,一定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给你。”
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希罕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著,我就悄悄起来,摸到隔壁张伯伯家里。大人在守岁,还没睡,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我见张家姊姊在炕上睡著了,她的新衣新裤盖在她的身上,红艳艳的烛火照著,更加显得好看,我呆呆的瞧著,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进房去,将那套棉衣棉裤拿了起来。”段正淳又道:“偷新衣服?哎唷,我只道咱们小康只会偷汉子,原来还会偷衣服呢。”
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才不是偷这些新衣新裤呢,我拿起桌子上针线篮里的一把剪刀,将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条裤子剪成了一条条的,永远缝补不起来。我剪烂了这套新衣新裤之后,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还要更加痛快。”段正淳一直脸蕴笑意,听到这里,脸上渐渐变色,颇为不快,道:“小康,别说这些旧事啦,咱们睡吧!”马夫人道:“不,难得跟你有几天相聚,从今而后,只怕咱们俩再也不得见面了,我要跟你说多些话。段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多说这个故事?我是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气,从小就是这样,要是有一件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要毁了这件物事。小时候用的是笨法子,年纪慢慢大起来,人也聪明些,就使些巧妙点的法子。”
段正谆连连摇头,道:“别说啦,我不爱听这些煞风景的话。”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慢慢打散了头发,长发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在她背上微微颤动。她拿了一只黄杨木的梳子,慢慢梳著长发,忽然回眸一笑,媚态横生,说道:“段郎,你来抱我!”声音娇柔之极。秦红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虽是看不见室中情景,但听了马夫人这句话,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段正淳哈哈一笑,撑著炕床,要站起来去抱她,却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来,笑道:“也只喝了这四五杯酒儿,竟有醉得这么厉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萧峰一听,心中吃了一惊:“只喝了四五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泛泛,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无是理,这中间大有跷蹊。”
只听马夫人咯咯娇笑,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气,你……你……你快来抱我。”段正淳又试了一次,仍是站不起身,笑道:“我也是没半点力气,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