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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良久,田狩疆轻叹了一口气:“烟尘已动。天心宗军将会有动作,准备让新兵营出城吧。”
身后一名将官高声答“是”,转身去了。
不一刻,陆拾和他的队长也被叫下,城头上顿时空旷了许多。
田狩疆身后一名高瘦的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面容清癯,身处这旷城前镇,却未着军甲,只一袭青色长衣,此刻缓缓开口问道:“大将军何故叹气?”
田狩疆微微摇头:“引初,你一向是算无遗策,今日不妨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那高瘦男子便是这城中的副将,也是田狩疆的心腹肱股何引初。
他闻听田狩疆反问,当即摇头道:“将军这是难为我了,我又不是城西何铁嘴,如何能揣摩到将军思虑。不过既然将军有令,末将不妨一猜。今日看天心宗营盘突有调整,大量流民营帐被推到前营,多半是为了让我们看不清后营行动。且从昨夜起,他们的包围突然严密许多,我们派出的斥候至今无一人回还,综合考虑,若非敌人故弄玄虚,便定然是要有大动作了。将军可是在忧虑此事么?”
田狩疆呵呵一笑:“引初啊,你太聪明了,你当然知道我所叹息的不是这个。不错,巫天威不仅是天心宗尊下第一悍将,更兼狡诈如狐,的确是个劲敌。不过此番围城近一年,该使的招数也该用尽了,我和他都明白,在这耗来耗去,谁又能奈何得了谁?我叹息的是……这座城,是谁守下的呢?守下这座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引初面色不变,躬身一揖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三次血战,守住封州城,让天心宗贼难越雷池一步染指中原的,是大将军您。若非将军您大智大勇,当今天下早已倾覆也说不定。”
田狩疆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正要开口,突听战鼓声响,便转了话头,道:“你说得对,巫天威最近小动作不断,估计是忍不住要再来一次强攻了。既然他要耗,我们便陪他耗下去。引初,你猜今天新兵营会有几成能回来?”
何引初转身朝城内正列队集合的新兵们看了一眼,摇摇头道:“大概三成。”
田狩疆摇头:“我跟你打个赌,估计未必有一成。更可能是……没有。”
城下,一群半大孩子已经集合完毕。队长陈豪扫视着这一群都带着犹疑之色的手下,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区区几个月时间,新兵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小了。
城外的天心宗裹挟了所占地区的大部分居民,有着用不完的炮灰,城内的兵却是越打越少,田大将军精锐的心腹“猎”字营不到关键时刻是决不会动用的。如今日这般情形,就只能让这些便宜的新兵上战场了。
自己也是这样一次次熬过来的。这一批人这次出城,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三成?四成?只有天知道了。
清了清嗓子,陈豪站上一块高大的石头,看向这群稚气的手下:“天心宗军的新一轮攻势就要开始了!”
虽然气氛立时变得凝重,但没有人窃窃私语,条件反射一般,所有人仍直挺挺站着。陈豪点点头,对自己一手训练的这群士兵还比较满意。
这样的服从度和纪律,一会能活着回来的人或许会多一些吧。
“你们从没有上过战场,是的,你们是一群新兵,没人看得起的新兵。或者说你们现在还不配称作兵,你们只是一群苦力。谁是兵?看看你们头顶,看看那‘猎’字大旗,想想他们当年以干人铁骑冲破天心宗三万大军的威名。那才是兵,那才是军队,那才能让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羡慕和骄傲!
“你们平时也每日训练,你们知道,从新兵到猎字营要训练多久?一年?两年?告诉你们,不需要,只需要一天!就是今天,只要一天,你冲出去,杀了你的敌人,然后你便是一名真正的士兵!
“城外是天心宗徒,三次围攻我封州城的天心宗徒。你们有些是封州城人,有些是逃来的难民。你们的故乡被他们摧毁、占领,你们的亲人朋友被他们屠杀。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和城外那些魔鬼有血海深仇!
“为什么你们会流落逃难?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兵?为什么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你们的敌人就在外面,他们要冲进来,然后会把封州城和别的那些城池一样毁灭,你们的父母会被他们杀害,你们的姐妹会被他们凌辱,你们的家会被他们焚毁!
“挡住他们,杀死他们!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冲出去,杀死他们!
“你们在保护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在保护整个封州城!”
“你们每日训练,口令、纪律,不需再说,我只再提醒你们一条:抬头看看你们的大将军,他在看着你们。你们记住,田大将军也曾经是和你们一样,一样没有家世背景的新兵。他是如何成为大将军的?
“记住:奋勇向前者,封侯拜将有期;退后一步者,死!
“现在听令,进!”
沉重的城门被慢慢拉开,七道铁栅发出令人齿酸的声音慢慢张开,如洪荒怪兽亮出了满口的獠牙,等着品尝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
一万新兵营的半大孩子,颤抖着握紧手中杂七杂八的兵器,依靠着方才慷慨的训话所激起的一丝勇气挺直着身子,听着那渐渐密集的战鼓声。
城头的战鼓声也越发聒噪密集起来,远远只听见敌人的脚步声,在整齐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隆隆的轰鸣声,大地似乎在颤抖。
陆拾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拥来的天心宗军的大队,以及被众人簇拥的高可刺天的巨大木塔。
围城一年,陆拾不是没见过井栏,但一般敌人所用的井栏不过高三四丈,即使站在它的顶端,面对高达八丈的封州城墙仍只能是望洋兴叹。
但这次,天心宗大军中推出的井栏——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井栏了,根本就是移动的巨塔,足有七丈高,比之高耸入天的封州城墙也矮不上太多,陆拾很难想象,那些天心宗徒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将木头堆成如此高度而不倒。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拾不过稍一出神,耳边觉得一阵炽热,紧接着便听到轰然巨响和这震得他站不住的巨响都盖不住的惨号声。
“冲!”这是队长声嘶力竭地大喊。
陆拾只觉得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那突然从敌人塔顶飞掷而来的巨大火球瞬间吞噬了他身边两位同伴的生命,在队长的怒吼声中,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意识,手紧握着锈迹斑斑的钢刀,猛冲了出去。
风,火,雪,还有血。
脚下已经迈过那条线。那条划分出沙场两边的颜色,同时也划分出生死的“死线”。
不过一刻,混战已经开始。
陆拾的身体被席卷着,被这血和火交锋的狂潮席卷着冲锋,或交手,似乎这身体不在他自己的控制下。他的意识只能局限在短短的一瞬间,和他面前那目光所及的一小块空间。
向前冲,是那居高临下,倾泻着死亡火焰的巨塔,和塔下那些疯狂地呐喊着不顾一切挥舞着刀锋的敌人。
但只能向前冲。
列队,保持队形,刀锋向外,挥舞,挥舞,挥舞。
不要怕敌人,只要你站住,保持住队形,你的战友会帮你挡住敌人,但当你溃退,你一定会死,要不被敌人砍死,要不被我们的执法队砍死。
不要怕敌人。如果你怕死,就不要怕敌人……
对面不是人,是魔鬼,是烧了你们的家,杀了你们亲人的魔鬼。
还有什么来着?平日里队长声嘶力竭不断在自己耳边重复的那些教训,此刻都失去了意义。身体已经不由理智控制,仿佛一个突然冒出的精灵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而自己的灵魂,仿佛已游离了这个沙场,只默默在一边观看。
刀光闪。
在刀光闪烁的这一瞬间,越过那染血的刀锋,陆拾看到一张脸,一张木讷的、布满皱纹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这样的脸他见过无数次。路边卖大包子的老李,北才杂货铺的赵朝奉,邻家的陈大哥,身边一起训练厮杀的李成,杂货铺的老板莫五爷……或者……自己……
刀已然劈到眼前!
脑子里仍是乱成一团,身子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刀直直迎上。
虽起手慢了一瞬,陆拾的刀却后发先至,恰好准确迎上那砍来的一刀,一声脆响,两刀相交。虽然城内军需不缺,但给新兵营的这帮新兵发上好的武器显然没有必要,陆拾的刀上锈迹斑斑不说,更是满布缺口。两刀相交,只走过一回合,陆拾手上长刀已折断。
虽然略微一阻,但那砍来的刀锋仍不受阻碍一般直直砍下。
刀锋停在他的面前。
鲜血顺着刀锋一滴滴流下,在他眼前滴落。
那刀并没有砍中他,他身旁的大个刘被人一脚踢中,跌跌撞撞倒过来,恰好挡住了这一刀。
鲜血。
那不是自己的鲜血。
我还活着!
陆拾这时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一张绝望而痛苦的脸朝自己倒过来。
他惊慌,踉跄后退。
手中半把长刀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从倒过来的天心宗徒身上拨出。
方才那人的刀被挡住,他手中的刀却是毫无阻隔地欢入敌人的身体。
鲜血,沿着刀锋倒流而下,虽然被刀锷略微阻隔,仍顽强地爬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种黏稠而温热的液体。
敌人的血。
陆拾愕然看着手中的半柄刀,一时竟忘了身在何方。
直到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拉得踉跄后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喝骂:“找死啊?”
那是队长的声音。
陆拾方回过神来,眼一抬,便见一个身影在自己面前倒下去。
那是本来站在自己左边的李成。他倒下,血如泉涌,人还在抽搐。
城头上,田狩疆的目光紧紧盯住眼前的混战。那高大的攻城塔只要再前进一步,塔顶抛石器掷出的巨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