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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台阶最上方,我复睁开水眸,对上他的,第一次,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怔的神情,但还是伸手牵住我的。
依然冰冷相握,如今的冰冷,更添了一份隔阂。可,我们还将继续这样,假意相牵的走下去。
我望着眼前的夫君,西周的至尊帝王,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一直是爱着他,深深地,带着绝望的爱。
而今后的一切,爱将被恨湮没。
哥哥大婚后的第五日,便被天烨派往漠北清剿玄巾军的一拨剩余的余孽,芙萼公主依然随军同行。
这一去,再见,已是兄妹反目,当然,谁都不是先知,一切的一切,都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慢慢地向前推动。
后宫中当然也不会沉寂太久。
宣四年十二月初,忆晴被太医诊出喜脉,六宫皆庆。天烨下旨,晋忆晴为正四品美人。赐居福臻宫月华阁。
我端坐倾霁宫,听院正细细禀报脉相后,遂指命擅长妇科的胡太医为忆晴保胎的太医,另,命内务府调拨三名年长的嬷嬷往忆晴处侍奉。
宫中的滋补品也按着惯例令内务府配予忆晴,唯独燕窝这一例,因妃位以下,均无金丝黄燕的配额,故我从自己的份额中再拨出这一份予她。
逐一吩咐完,生怕遗漏什么,心底却莫名地有些抑郁,彼时,我自己有了孩子,却浑然不知,但,即便知了又能怎样,天烨终是容不得的。
念及此,心底猛一激灵,忆晴,不仅也是安陵为姓,更为罪臣之女,难道他能容得?
“舒,皇上今晚去看晴美人了吗?”
她有些惊讶我的问话:
“我倒未曾留意皇上今晚在哪里。”她这几日一直替我劳心宫中其他的事务巨细,今日方近身伺候,眸光扫过我,突然又道:“娘娘手上的白玉镯子怎地不戴?我今日理妆椟,也未曾见。”
“那日哥哥大婚,赠于芙萼公主了。”我淡淡道,未留意她脸上似乎太过惊愕的表情。
心中有一声轻不可辨的叹息,我从来就不问皇上的行踪,今日唐突地发问当真是傻了。
遂吩咐:“替本宫备辇,往福臻宫。”
夜风有些凉,心底愈发清明,自回到紫禁,忆晴便从未向我请过一次安,表面的疏远,仅是表面吧。再见她伊始,她的眼底就掺杂着太多太多的让我看不懂的情愫。
但,不论怎样,护得她的周全,却是我责无旁贷的,不管是以昔日堂姐的身份,还是以如今璃妃的身份。
辇停福臻宫,云昭容早早迎了出来,恭敬行礼。因那日中秋家宴,她口快之言惹得君王不悦,今晚见我,神色自是些谨慎。
免了她的礼,淡淡道:
“晴美人有劳昭容费心了。”
“福臻宫得此喜讯,亦是嫔妾多年来的夙愿,尽心照料自是应当的。”她声音极轻,眼晴也只叮着地面,生怕再有任何闪失。
我颔首赞许,莲步往月华阁走去。
“娘娘,皇上正在偏殿看望晴美人。”她有些迟疑,还是轻声道。
“本宫也正想探视晴美人,昭容先退下吧,本宫自己过去。”
“是,嫔妾先行告退,若娘娘有吩咐,可再传嫔妾。”她的语音里有如释重负的意味,俯低着身子,仍是不敢望我。
我微微一笑,缓步从她身前走过。
在望舒通报:“璃妃娘娘驾到!”顺公公推开月华阁门的时,我微抬螓首,看到,天烨正端坐在忆晴床榻畔,二人正说笑着什么,见我进来,迎上来的顺公公忙请安:
“奴才参见娘娘!”
我抬袖示意他起来,碎步行至天烨面前,依礼请安,他仅在我进入室内那瞬眸光瞥过我,而后,只淡淡道:
“平身。”
忆晴欲起身,向我请安,却被天烨按住,柔声道:
“晴儿如今有了身子,以后一切请安,皆从简吧。”
“那嫔妾岂不违了宫规?”她巧笑嫣然,水眸若有似无地掠过我。
“宫规也需因人制宜。”他从一边侍立的宫女手中端起一碗汤药,亲自以手背试了温度,舀起一勺至忆晴唇边:“先喝药。”
“皇上,还是臣妾来吧。”我不顾仪范,急走几步,素手才触到他的,却被他眸底的一抹冰冷刺灼到。
“璃妃,朕并未唤你上前,你代执后宫这些时日,倒愈发僭越了!”他的星眸终于凝向我,淡淡一晒,笑容间却是讥诮的意味。
“皇上日理万机,这些事,本应由臣妾分担。”我俯身跪下,依然坚持。
这碗里若是与堕我之胎一样的汤药,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同样的伤,同样的痛,我不愿安陵族的女子再去尝试!一次,已足矣!
“哦?璃妃此心,倒真是处处为朕着想?”他眯起眼眸,将药碗往托盘中一放,我的心也随着这一放而终于不再紧绷。
“臣妾铭记女则教诲,自当身体力行。”
“哈哈——”他突然笑出声,第一次,我听到他如此地笑,笑声背后似乎隐着一丝悲凉,他起身,站至我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跪拜于地的我,低声,从无情的薄唇中吐出更为无情的话:
“璃妃的身体力行,朕倒真的见识过!但,一次就够了!”
语声之轻,唯我和他能听到,我惊措抬眸,正对上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那瞬间释放出缕缕决绝的孤桀,轻而易举地吞噬掉我所能触及一切的温暖。
唇微微哆嗦,话语甫出口,却仅是:
“还请皇上让臣妾代为照料晴美人。”
“皇上,嫔妾已由您亲自指的胡太医照拂,璃妃娘娘为后宫琐事操劳,怎能劳烦娘娘再为嫔妾所忧心呢?”忆晴在旁悠然启唇,字字皆是推却之意。
“晴儿不必多说,你本来就是璃妃献于朕的美人,朕怎会不容璃妃这个请求呢?好,很好!”他冷傲地语声似冰柱砸于我心底,一次次,都寒冷到连血液都失去汩汩流动的热度:“小顺子,传朕口谕,即日起,晴美人之胎交璃妃照拂,若有差池,按欺君罪论处!”
“臣妾谢主隆恩,定当尽心竭力保得龙嗣安然!”我行礼叩谢,眸华初抬,却对上忆晴一丝慌乱的神情。
彼时的我,没有细想这代表着什么,待到日后突然明了时,一切都回不去了,注定,有人因此而万劫不复!而卧,只能再一次看生死别离间的苍茫嗜血。
这年的冬天,特别地寒冷,才十二月底,就下了漫天的雪。倾霁宫内笼了内务府送来的上好银碳,依然驱不走严寒的迫冷。
我素是畏冷怕热,入冬后又不慎染了风寒,咳嗽得嗓子已嘶哑,也未见好,痰倒一日比一日淤堵。
这晚,用罢晚膳便早早安置了,被褥中薰着褥炉,炉缸中点的是棋楠香,幽幽的散发缕缕馥香,和着炉壁的暖气,温热我冰冷的四肢。
日间咳得太频,晚上服了药,稍好些,螓首依然隐隐作痛,素手抚额,辗转间,却无法入眠。
这几日,内务府总管早早把过年的采买单呈上,包括各宫应加的额外份例,连续翻阅下来,精力愈加不济,德妃依然称病,阖宫中,也无别人可与我分担,惟有望舒,倒颇精帐务,也算助了一臂之力。
“娘娘。”外间萱滢的声音轻轻唤道。
“何事?”
“李公公身边的小允子求见。”
李德海?他此刻来,却为何事?
支起身子,道:
“传,让他门外回话。”
“奴婢晓得。”
不过一会,门外就传来一内侍的声音:
“娘娘,您快过去看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意和哭腔。
“何事这般惊惶?”
“娘娘命暂撤鸯婕妤的牌子,但今日万岁爷偏偏就问起鸯婕妤,李公公本想着鸯婕妤身子这月余下来也该大安了,就奉旨传鸯婕妤侍寝,可,不知怎地,鸯婕妤被抬进昭阳宫不过这会功夫,万岁爷竟动了怒,眼见着殿里,声响愈大,没有旨意,奴才们也不能贸然进殿,李公公才让奴才来请娘娘过去看看。”
“本宫已知。你且回去告诉李公公,本宫立刻就到。”
黛眉微颦,怕是琴离还是惹恼了天烨。
匆匆披衣而起,夜深露重地,才出殿门,冷风一吹,不禁愈重地咳嗽起来,望舒忙将厚锦镶狐肷褶子大氅为我系上:
“这会子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娘娘自己的身子更该保重,这日日,哪些事,不得您来操劳,若您再病了,这后宫,可还有谁可打理呢?”
“本宫若病了,宫中诸事也自有人会管,再者,本宫亦不过是代执,待皇后娘娘凤体康复,或德妃娘娘病愈,自然会交由她们主事。”
言语间,她已帮我系好大氅,笑道:
“娘娘,话虽这么说,如今,不还得事事都劳烦着您嘛,我在宫中替娘娘熬好祛寒的热姜汤等娘娘回宫。”
“也好,萱滢,你随本宫去。”我淡淡道。
自藏云返宫后,随身伺候的,一直是望舒,萱滢和婉绿不过偶尔轮到值夜才近身伺候。听我唤她,略略一愣,旋即福一福身,取了暖炉,递到我手中,便垂首,跟在辇边,一路往昭阳宫而去。
许是地动埋于地下几日间阴雨霏霏导致风寒入侵,晚冬的风吹着膝盖,如无数颗小石子一粒粒把它们尖尖的棱角刺进骨中,碎碎地发疼。
因着倾霁宫离昭阳路途尚近,不过半盏茶功夫,已到宫门,下辇时,疼痛导致膝盖忽地一麻,幸好萱滢一边忙搀扶住,才没有崴到脚。
远远,便听得女子的哀哭声尖利地传来,急下辇,走进宫门,只见李公公头冒冷汗地匍匐于地,顺公公虽然比他镇静,看我来,也忙迎出来:
“娘娘,您总算来了,鸯婕妤这次可真触怒龙颜。您快进殿看看吧。”
“劳烦公公先替本宫通报。”
他应声,尖声在殿门外禀道:
“万岁爷,璃妃娘娘觐见!”
“传。”天烨愠怒的声音传来,我忙理了理被风吹得稍微有些乱的发髻,在内侍推开殿门后,疾步踏进。
甫进殿门,行礼间,已见琴离赤裸的肩膀裹在明黄的锦被内,泪流粉脸,跪倒在地。
而天烨脸罩寒霜,冷冷地望向我:
“璃妃,敬事房每日呈上的牌子,你都可以干预,后妃如此犯上,倒失心调教!”
胸中似被重任击懵,血气又往上涌,强自压了,未待我启唇回他话,琴离已跪爬着到我脚下,双手牵住我的裙裾,哀声道:
“娘娘,您答应嫔妾会救我父皇的!您快替嫔妾求求皇上!我父皇快死在妖妃手上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