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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得幸曾先后侍奉诸位主子,亦在宫内苟活三十余载,凡事看透许多,娘娘如今圣恩垂眷,纵然是好,但娘娘亦该清楚皇上和丞相之间日益剑拔弩张的局势,所以,请娘娘今后无论如何,千万不可在皇上面前丝毫袒护于相府,宫中不缺少貌美女子,娘娘姿色此时虽是艳冠后宫,但真能吸引住当今皇上的,始终仅会是一颗忠贞单纯的心。只有娘娘于宫内平衡维和,前朝才不会起更大的波澜。”
芩,我已不再单纯,也无法继续单纯,可惜你不知,可惜,我只能伪装。
“娘娘心善慈悲,可后宫之中,并非娘娘一味忍让,就能安然度日。娘娘的小产就是最好的例子。何况娘娘此时又被晋为璃妃,这道圣旨背后会招来多少是非嫉妒,奴婢是无法看到了。可,奴婢还是要最后嘱咐娘娘一次,切切不能委屈自己,该争该得的,绝不任她人再欺凌于头上。您的温婉谦顺只对着皇上一人即可!”
芩,即将死别之际,你却还在为我费心,这样的你,让我亏欠到或许来生都无法偿还!
她颦眉思索,似怕漏了什么,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语调艰涩:
“芩,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只是,你待我如此,请允许我对你也有一丝补偿,哪怕今生只能补偿这些,来世我定再接着还你。”
她平静的容颜上泛起笑意,安宁温柔:
“请娘娘答应奴婢不再流泪!今后的路,不管再苦再难,都不要流泪!泪水迷失的眼眸,会看不清继续前行的路。”
只是如此吗?芩?安陵一氏,究竟要牺牲多少人,来换回一代代的显尊门第呢?
“启禀娘娘,时辰到了,请吟芩上路。”三名内侍进得室来,为首一名手捧的黑色托盘内,赫然是叠好的白绫。
她渐渐松开我的手,清浅而笑:
“娘娘,您请回吧,奴婢恭送娘娘!”
我滞茫地起身,这一别,从此即是阴阳。
她的笑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进我的心底,我清晰地知道,那种痛,和我失去孩子时是如此的相似,都是苍茫无力的沮悲,都是撕心裂血的凄迷。
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慢,短短几步便到门口的路似乎怎么都走不完,等在室外的望舒忙上前扶住我,跨过门槛的刹那,我的心似被攫住一般无法喘息,终还是跨了过去,甫下台阶,我清晰地听到,室内凳子重重倒地的声音。
然后,一名小内侍走出,奉上一物:
“启禀娘娘,吟芩临行前,嘱奴才将此物还于娘娘!”
七彩琉璃珠在他的手心静静躺着,却失了光彩,因为,戴她的人,不在了。
“随她一同下葬吧。另替本宫转告内务府,送她回家乡,好好安葬!”
我能做的,竟只有这些了。
他领命退下。
芩,你早已满了年岁,本可以远离这是非宫闱,可如今,却因为彼时的一丝牵绊,今朝回去的,只能是未寒的尸骨。
这宫内,承得一时的恩惠,来日要还的,竟还是那性命!
闭上眼眸,一颗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素手拭去那颗泪,玳瑁护甲微微触痛了我的肌肤,甲尖镶嵌的红宝剔透地折出一道腥血霞光。
芩,曾经的安陵宸,宸昭仪亦随你一起去了。
今日,这紫禁剩下的,仅是一名唤作“璃妃”的女子。
哪怕,这丝履下踏的将是别人的鲜血,她亦会一步一步走下去,不再懦弱自委!
这是她应允你的,她会一直记得,一直记得!
第四卷 缘误 第64章 云鬓玉颜金步摇(上)
靖宣四年七月初一,西周,东歧藏云郊外终于短兵相接。
靖宣四年七月初一,北溟对东歧宣战,派大军六十万,分三路连克边境数城,其势锐不可挡,东歧与西周征战数月,已在强弩之末,如今又有兵力为西周所拖,战局耗时半年余,无力回圜自救。
靖宣四年七月廿日,藏云之战持续将近二十天,东歧虽占尽地利,然因国都危在旦夕,军士疲惫,军心涣散,终是不敌西周,大败。西周俘获东歧残兵达七万余人。
靖宣四年七月廿一日,哥哥念及藏云距国土遥远,兵士经月余征战已疲惫不堪,再拉长战线,兵力和粮草补给均会出现问题,而北溟已插足东歧战事,步步为营,士气强于我军,遂请示于朝廷,天烨下令,派兵力十五万驻扎藏云,将七万降兵收编归队。其余兵力由哥哥率领,即刻班师回朝。
靖宣四年七月廿二日,哥哥率兵三万班师回朝。
靖宣四年七月,东歧连月征战,损兵折将,国内早已怨声载道,且兴不义之师,国中名士皆不齿,又有细作横行,早已外强中干。廿四日,北溟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抵东歧都城郸城,围困郸城。
靖宣四年八月初五,东歧欲倚仗都城重兵负隅顽抗,然历经久战,损兵折将不可计,弹尽粮绝矣。北溟引潍水冲垮郸城,郸城破,东歧国君上官星刻率臣子投降于皇宫外。
东歧将士阵亡十一万人;伤十三万余人;被俘五十四万余人,北溟仅伤亡十余万。
自此,北溟仅用一月,灭亡腹背受敌的东歧。
北溟趁两国相争时,无疑坐收了鱼翁之利。而东歧国主该是没有想到,北溟会突然撕毁一直默认的契约,或者他该料到,当日,西周意平公主和亲伊始,便是契约出现了裂缝。
靖宣四年八月初九,西周、北溟两国国主——天烨和冥曜约定八月三十日在藏云会晤,议定国界划分。
靖宣四年八月十五日,急足带来上官寰柔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笺,信上只有四字:
“卿自珍重!”
同时传来噩耗,北溟柔妃于日前服毒自尽于皎雪宫。
帝王之爱,她终是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残酷的欺瞒和灭国。于她,是毕生的不幸,或者,从东歧送她和亲至北溟那天开始,这场不幸就注定将以必然的悲剧落幕。
再不会有一个女子,能与我心意相通,以筝相合我的琵琶了。我们都是一样细腻敏感的女子,亦都曾经期待过君王之爱。
不过,寰柔至死恐怕尚执迷不悟,而我,纵是悟到,亦是付出了同样不堪回首的代价。
没有流泪,泪在这一月内,早就流尽。心也仅是微微地抽蓄,微微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以一种愈渐无力的抽蓄来凭吊那段纯粹无忧的日子。
而,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却终不会再得了。
彼时的我正由宫女簇拥,妆成准备册妃大典。
第四卷 缘误 第64章 云鬓玉颜金步摇(下)
少府寺赶制的册妃大典的服饰无不尽善尽美,提前数十日便已完工,但由于我小产卧床,五日前才得以试装,因着身形愈渐消瘦,故礼服略显宽大,不想再多做改动,宽大处,却是别有一种风情韵味。
芙蓉色金绣云肩鸾凤霞帔,珠翠蹙金裙,臂上挽着轻盈薄透的绯色纱绡,用纯金镶珍珠羊脂玉跳脱盘拢固定。一袭同色略深的珠翠蹙金裙,裙上用翠鸟之羽粘绣成六凤栖芍药,每凤均饰猫眼石一颗和珍珠三十颗,与腰间所系刻丝泥金银如意绶带蓬耀生辉,仪态万千。
梳望仙九鬟髻,髻左右各插六支华光澄澄的金步摇,缀七彩旒苏垂下,髻顶端是一只用锤鍱掐丝的展翅飞翔金凤,凤喙微张,口里衔一根花形绶带,正中坠一颗硕大玉润的东珠,映于眉心,徒增几许妩媚。耳坠上金累丝青金石珍珠结长长坠至肩胛,末端缀着的红珊瑚坠愈衬地肤若凝脂,洁滑似玉。
听到寰柔逝去的消息时,我强压着内心的殇痛,但还是微微地震颤,一边望舒、萱滢已将我从妆镜前扶起:
“娘娘,典礼时辰快到了,请移驾文奉殿。”
那张信笺从我手中缓缓滑落,我看到铜镜内,倾城绝色的盛妆女子依然绽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是替她不值,还是嘲讽自己呢?
君王之道,孤绝之道,千秋万古,也只是孤家寡人,红颜苦盼,痴心不悟,到头,不堪的仅是自己。
寰柔,即为东歧国主之妹,终是参不透这一层,枉付了韶华,错许了真心,临尾,不过魂飘异乡,浮萍无根。
而我妹妹小言呢,纵此时为北溟一国之后,但若他日,西周与北溟关系转劣,她又该如何自处?
不忍再想,也无法去想。
心内,还是湮出一声悠远的叹息。容色,依然淡泊。
“娘娘,这是陛下特赐的舄。”
“嗯。”黛眉微微上扬,皇后册封大典,方是着袆衣,穿玄舄,而天烨,今日参加大典,所穿的亦为赤舄。
我仅是从一品妃位,却赐舄,其意为恩,内隐的,怕是自此,后宫之争,我避无可避。
天烨,你对我的怜惜,在前朝后宫制衡间,终是放在了可以舍弃的位置!
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一身。你不可能不知!
昔日的安陵宸,或许会惧,或许会推,或许会让。可今日,只会欣然接受。
怨者,不过是败者,只要一日抓住这看似岌岌可危之宠,然却是披荆斩棘的利器。
我望向婉绿手托的红漆盘内的舄,青葛为面,施绯色繶边,绣金如意蝶纹,鞋顶镶嵌海蓝色的碧玺。
婉绿,萱滢侍侯我穿上青舄,我轻移莲步,但听晶莹如玉石击砖声剔透,原来鞋底竟是上好的整块冰种翡翠所制。
八月十五日,进宫第二个中秋佳节,去年此时,初邂天烨,彼时,他的冷淡,疏远再再浮现,那晚的侍寝,于我,莫过是羞辱和屈委。
一年后的今日,我册封璃妃,荣极后宫。
用我的孩子,换得的这分殊荣,纵是撕心之痛,也仅是在不可示人之处渐渐蕴化。
我抬起眸子,望着天际那轮初升的朝阳,我知道,那些暗地里陷害我的人,不会笑得太久。
而我,会笑着,看她们每一个人哭。
轻轻拢了拢玉臂上的绯色纱绡,青舄上的碧玺微露出罗裙,踏出毅然决绝的第一步……
第四卷 缘误 第65章 七情所至旦为奢(上)
册妃大典在太庙举行。
正二品以下的嫔妃均迎于五彩琉璃门外,待我下翟舆,礼跪拜,复起。
旌旗伞盖闪耀,丹陛奏乐绕穹,二十名太监执提炉、拂尘、香盒、水盂在前引着我行至正殿。一众嫔妃紧随至此,但却止步台阶下。
红绣圆伞下,我的脸颊似染了更浓的胭脂,微微昂起下颔,任红晕蕴沱。
笑,唇畔浮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翦水瞳眸里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