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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顿,借势后跃。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进招追击,那知斗然间向后一仰。她腰肢柔若无骨,这一仰之下,肩膀离武三娘已不及二尺。武三娘吃了一惊,使一阳指功夫向她额头点去。但她这手功夫并未练到上乘,出招不快,李莫愁腰肢一摆,就如一朵莲花在风中微微一颤,早已避开,拍的一下,陆大娘小腹上已中了一掌。
李莫愁这赤练神掌武林中人闻名丧胆,陆大娘身上中掌,向前一冲,伏地摔倒。陆立鼎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右手一挥,将单刀向李莫愁掷了过去,跟着张开双手,要抱住她与之同归于尽。李莫愁以处女之身,失意情场,心情与常人大异,变得异样的厌憎女男女之事,此时见陆立鼎要抱她身子,看他脸上神色,依稀与乃父陆展元年青时有几分相似,厌仇之心更甚,尘柄将单刀打落,拂尘顺势一挥,刷的一声,正好击在他的天灵盖上。可怜陆立鼎空有一身武艺,生平与人无怨无仇,却丧生在她拂尘之下。
她连伤陆氏夫妇,只是一瞬间之事,待得柯镇恶与武三娘赶上相救,早已不及,李莫愁笑道:“两个女孩儿呢?”不等武三娘答话,白影一闪,已窜入庄中,前后一搜,竟无程英与陆无双的人影。她从灶下取过火种,在柴房里放了把火,跃出庄来,笑道:“我与桃花岛,一灯大师都无过节,两位请吧。”
柯镇恶与武三娘都是侠义之人,眼见她凶狠肆暴,气得目眦欲裂,一杖一剑,双双扑上。李莫愁侧身避过铁杖,尘尾扬出,早将武三娘长剑卷住。两股劲自尘尾传出,一收一放,但听喀的一响,那剑断为两截,剑尖刺向武三娘,剑柄却向柯镇恶脸上激射过去。
四:桃花岛上
武三娘长剑被夺,已是大吃一惊,更料不到她竟能用尘拂震断长剑,再立即以断剑分击二人,那剑头来得好快,急忙低头闪避,只觉头顶一凉,剑头掠环而过,割断了一大丛头发。柯镇恶听到声音,杖头激起,将那剑柄打了开去,但听得武三娘一声低呼,声音中带着惊惶,当下运杖成风,着实进击。他左手虽扣了毒蒺藜,但想素闻赤练仙子的冰魄针阴毒异常,自己目不见物,别要引出她的厉害暗器来,更加难以抵挡,是以情势虽甚紧迫,那毒蒺藜一直不敢发射出去。
李莫愁对他始终手下容情,心道:“若不显显手段,你这瞎老头只怕还不知我有意相让。”腰肢一摆,尘尾已搭住了杖头。柯镇恶但觉一股大力要将他铁杖夺出手去,忙运劲回夺,那知劲力刚透杖端,突然拂尘之力已不知到了何处,这一瞬间,但觉四肢百骸都是空空荡荡,无所着力。李莫愁左手轻轻一拨,将铁杖拨在一旁,手掌离柯镇恶胸口已不到一寸,笑道:“柯老爷子,赤练神掌抹到你胸口啦!”柯镇恶此时门户大开,无法抵挡,怒道:“贼贱人,你拍下去就是,啰唆甚么?”
武三娘见此情形,大惊来救。李莫愁凭空纵起,从铁杖上横窜而过,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三娘脸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儿,胆子也算不小。”说着格格娇笑,一踪一跃,早已去得远了。武三娘被她一摸,只觉她手掌心柔腻温软,脸上舒适无比,眼见她背影在柳树丛中一幌,随即不见,自己与她接招虽只数合,但每一招都是险死还生,使尽了全力,这时滩软在地,一时竟动弹不得。柯镇恶适才胸口也是压了一块大石,闷恶难言,当下急喘了数口气,才慢慢调匀呼吸。
武三娘奋力站起,但听得哄哄腾腾,陆家庄已被裹在烈焰之中,火气逼了过来,炎热异常。她与柯镇恶分别扶起陆氏夫妇,但见二人气息奄奄,已挨不过一时三刻,寻思:“若是搬动二人,只怕死得更快,可是势又不能将他们二人拋在此处,那便如何是好?”正自为难,忽听远处一人大叫:“娘子,你安好吗?”正是武三通的声音。
武三娘又喜又恼,心想你这疯子不知在胡闹些甚么,却到这时才来,只见他上身扯得破破烂烂,急奔而至,不住口的叫道:“娘子,你安好么?”武三娘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关怀,心中甚喜,叫道:“我在这里。”武三通扑到跟前,将陆氏夫妇一手一个抱起,叫道:“快跟我来。”一言甫毕,早已腾身而起。柯镇恶未与他夫妇通过姓名,但想必是江湖上的侠义人物,当下跟随在后。三人一口气奔出数里,武三通腋下夹着二人,柯镇恶跛足盲目,但反而都远远跑在武三娘前头。
武三通东钻西绕,领着二人到了山坳的一个洞里。湖州府一片平阳,山丘极少,这个山洞所在之地虽说是山,其实也只比平地略高而已。武三娘一进山洞,见敦儒、修文两个孩子安好无恙,心下安定,叹了一口气,见二人正与程英,陆无双坐在地下玩石子。另一角里却站着一个粉装玉琢般的女孩。她比程陆姊妹年纪略小,可是神色傲然,不和四人一起玩耍,正是郭靖与黄蓉所生的女儿郭芙。
她见柯镇恶进来,叫道:“柯叔叔,那对雕儿飞得没了影踪,我怎么呼唤牠们也不听。”程英与陆无双却扑在陆氏夫妇身上。又哭又叫。柯镇恶听陆无双哭叫爸爸妈妈,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惊叫:“啊哟,不好,咱们引鬼上门,那女魔头跟着就来啦!”
武三娘是惊弓之鸟,忙道:“怎么?”柯镇恶道:“那魔头要伤陆家的两个孩子,可是不知她们在那里……”武三娘当即醒悟。道:“啊,是了,她有意不伤咱们,却偷偷跟随在后。”武三通大怒,叫道:“这鬼赤霞阴魂不散,让我来斗她。”说着挺身站在洞口。
陆立鼎头骨虽碎,但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强自忍着一口气,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胸口……胸口一块手帕拿出来。”程英抹了抹眼泪,伸手到他胸衣内取出一块锦帕。这手帕是白缎的质地,一角上绣着一朵红花。这红花模样异常奇特,又是娇艳,又是凶狠,教人一见之下,心底就不自禁的发颤。陆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缚在颈中,千万不可解脱,知道么?”程英不明他的用意,但既是姨丈吩咐,当即接了过去,点头答应。
陆大娘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丈夫声音,睁开眼来,说道:“为什么不给双儿?你给双儿啊!”陆立鼎道:“不,我怎能负了她父母之托?”陆大娘急道:“你……你好狠心,你自己女儿也不顾了?”说着双眼翻白,声音都哑了。陆无双不知父母吵些甚么,只是哭叫:“妈妈,爸爸!”陆立鼎柔声道:“娘子,你疼双儿,让她跟着咱们去不好么?”
原来那块红花锦帕,是当年赤练仙子李莫愁赠给陆展元的定情之物。陆展元临死之时,知道他夫妇俩孽缘未了,后人的麻烦必多,是以把这锦帕传给儿子,叮嘱明白,若是武三通前来寻仇,能避则避,不能避就算动手,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但若李莫愁到来,她心狠手辣,武功又强,唯一对付之道,是将锦帕缠在颈中,这女魔头顾念旧情,或能手下忍得一忍。只是陆立鼎极是自负,虽到临死,仍是不肯取出锦帕。
程英是陆立鼎襟兄之女。她父母生前将女儿托付于他抚养。他平时对这侄女神色严厉,常加责骂,但事到临头,却又将救命的锦帕给她。陆大娘究竟舐犊情深,见丈夫不顾亲生女儿,又惊又急,竟然晕了过去。
程英见姨母为锦帕之事烦恼,忙将锦帕递给表妹,道:“姨妈说给你,你拿着吧!”
陆立鼎喝道:“双儿,不要接。”武三娘瞧出其中跷蹊,道:“我将帕儿撕成两半,一人半块,好不好。”陆立鼎欲待再说,可是一口气呼不上来,那里说得出声音来,只得点头。武三娘拿起锦帕,嗤的一声,撕成两半,分给了程陆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听到里面又哭又叫,不知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但见妻子半脸雪白,半边脸漆黑,不知何故,不禁惊骇异常,指着她脸道:“为……为什么这样?”武三娘在脸上一摸,道:“甚么?”只觉半边脸颊木木的知觉心极是迟钝,心中一惊,想起李莫愁临去时曾在自己脸上轻轻摸了一下,难道这只柔腻温香的手掌一抚而过,竟已下了毒手去?
武三通欲待再问,忽听洞外有人笑道:“两个女娃娃在这里,是不是?不论死活,都给拋出吧。”声若银铃,既脆且柔,武三通一跃出洞,见李莫愁俏生生的站着,不由得一惊:“怎么数十年不见,她仍是这等年轻貌美?”但见她手中尘拂轻轻挥动,神态极是悠闲,美目含春,桃腮带晕,若不是素知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道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武三通见她拂尘一动,猛想起自己没带兵刃,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机闯进去伤害了程英,陆无双,见洞边长着一棵大栗子树,当下双手抱定,喝一声:“起!”力透树根,竟将那栗子树生生的拔了起来。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果然好力气。”武三通横持大树,说道:“李姑娘,数十年不见,你很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家修行,可是他并不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近二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李姑娘”,这时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旖旎的风光,突然涌向胸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那知道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丢尽脸面,凄苦半世,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蜜意,登时尽化怨毒。
武三通和他都是情场失意之人,本来算得是同病相怜,但数十年前,曾亲眼见她手刃“何氏镖局”的十多名镖客,下手之狠,此时思之犹有余悸。那些镖客其实与她无怨无仇,那镖局子与何沅君也毫不相干,只因大家姓了个何字,她伤心之余,竟上门去将镖局中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那些镖头虽然死了始终不知到底为了何事。这时武三通见她脸上微微一现温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