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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总之等她醒过来时,她发现客厅里已经开了吊灯。有人正从外面向内走,带着凛凛的寒气,她连忙一动不动的闭了眼睛装睡——闭了一秒钟,又将一只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她看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陆克渊。
陆克渊在看到了沙发上的她之后,立刻放轻了脚步。脱下大衣摘了帽子递给仆人,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又把西装上衣也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和青缎子马甲。
然后他走向了希灵。
希灵立刻闭了眼睛,同时就嗅到寒冷的气息渐渐逼近,一定是陆克渊正在俯下身来观察自己。
很快的,那气息又远离了她。一双手臂托抱起了她,把她横放在了长沙发上。她心里惊了一下,但是强忍着不动,倒要看看这陆克渊到底要对自己干什么。
然而陆克渊从她身下抽出手臂,只又把个靠垫塞到她的头下当了枕头。她静静的假寐了片刻,忍不住微微睁开眼睛,只见陆克渊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正在安静的喝一杯热茶。
希灵忽然觉得此时、此地、此人都很温暖,于是揉着眼睛坐起来,她不肯再把时间浪费在假寐上了。
☆、第二十四章 旧恨(一)
陆克渊并不和希灵说客套话,见她醒了,便问:“等了我多久?”
希灵也不生分,伸腿下了沙发走到窗前,她撩开窗帘向外看了看天色,然后回头答道:“总有小半天了,我来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呢!”
陆克渊说道:“下次来之前打个电话,免得这么傻等。”
希灵放下窗帘,对着他摇摇头:“我这几天很闲,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陆克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热茶,一双眼睛看着她:“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正在睡觉,睡得像个小孩。”
希灵听了这话,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好是自我解嘲的一笑:“我大概是长不大了,一辈子都是小丫头。”
陆克渊也一笑:“年轻一辈子,那不是挺好?”
希灵低头望着地板上吊灯的倒影,没再说话。永葆青春固然是好的,但她这个年轻,不是个好年轻。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成长到此为止,再过几年十几年,就会直接的老去了。
像一朵花,一直是含苞待放,到了枯萎的时节,依然不曾盛开过。
陆克渊这时又问:“白子灏现在怎么样?”
希灵对着灯影答道:“老样子,半死不活,我现在也懒怠看他了。”
陆克渊说道:“还是让他多活几年为好,要不然白家也算家大业大,没了他,我怕你镇不住。”
希灵走到了陆克渊身后:“别谈他了。”
陆克渊转过头来:“不谈他,谈谈何养健?”
然后他放下茶杯,也站了起来:“何养健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可谈的。”
希灵答道:“我知道,他一不杀人,二不放火。”
陆克渊走到了希灵面前,抬手理顺了她头上的一缕卷发:“真不饶他?”
希灵仰着脸,直视了他的眼睛:“我恨他比恨白子灏更厉害!白子灏只是混蛋而已,他对谁都是一样的混蛋;可何养健不一样,我对他的感情,他心里清清楚楚!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他还要出卖我!”
陆克渊已经知道了希灵与何家的爱恨情仇,此刻抬手拍拍希灵的肩膀,他很平静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让他变成第二个白子灏?那可不容易。”
希灵摇了摇头:“不,他不会变成第二个白子灏,他只能是第一个何养健。”
陆克渊和希灵做了一番密谈,然后希灵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吃的也不过是家常饭菜。希灵现在在家里,因为容秀被小耗子占住了,所以她通常是一个人吃。她本来就没有好胃口,又加上孤孤单单,所以常常吃饭如吃药。陆克渊看她数着米粒吃猫食,便连着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又像个父亲似的督促道:“多吃。”
希灵听了这话,忽然有点高兴。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菜,她鼓着腮帮子抬眼去看陆克渊。陆克渊吃东西是不挑剔的,有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有滋味,于是希灵像受了某种刺激似的,也难得的有了食欲。
陆克渊方才像个父亲,现在她也说了一句孩子话:“你家的饭好吃。”
这句话让陆克渊笑了一下:“粗茶淡饭。”
“真的,平时我一顿只能吃小半碗饭。”
陆克渊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热汤:“那就常来,我不在家也没关系,你直接让厨房给你开饭。”
“不!”她抿着满嘴的饭菜摇头:“那也太不客气了。”
陆克渊笑了,反问:“你对我客气过吗?”
希灵一边咀嚼一边想了想,结果发现自己对他还真有点自来熟的意思。
晚上八九点钟时,希灵回了家。
容秀刚把小耗子哄睡了,自己洗了个澡,正在晾头发。希灵把她叫到了自己房间里,让她给自己解开背后的一排小纽扣。容秀披头散发的一边对付那些扣子,一边问道:“又去见那个大混混了?”
希灵听了容秀对陆克渊的称呼,感觉十分滑稽:“嗯,见大混混去了。”
“你胆子也够大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
“没事,坏不过我。”
“少贫嘴,你以为我在夸你?吃没吃饭?”
“吃了,今天吃得多,肚子都鼓起来了,不信你摸摸。”
“不摸,嫌你一身汗。”
费了好大的劲儿,容秀终于把那一排小扣子全解了开。希灵开始一层一层的脱衣服,边脱边说道:“过几天我要回娘家,你跟不跟我去?”
容秀听愣了:“回娘家?你哪有娘家?”
“何家不就是我的娘家?”
“他家那么对你,你还回去干嘛?”
“他家那么对我,我能就这么算了吗?”
容秀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你又要干什么?现在这家里数你最大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没人敢管你,你就不能好好的过几天日子吗?”
希灵听了这话,嗤之以鼻。容秀的人生至高目标就是“好好过日子”,可好日是哪来的?她若没有扳倒了白子灏,那么会有她现在的好日子吗?
如果只想“好好过日子”,那就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因为好日子只不过是胜利的附属品。
“你知道我最恨何养健什么吗?”希灵问容秀。
容秀嗫嚅着答道:“那还用说,你对他那么好,他反倒把你送了人……”
“如果我不是个孤儿,我有爹娘我有家,他还敢把我当个人情送给白子灏吗?”
“那当然不敢了。”
“如果我爹娘一直都在,我一直是肃二小姐,何养健敢上一秒对我海誓山盟,下一秒就对我的死活不闻不问吗?”
“那当然……也不敢。”
希灵咬牙切齿的说道:“很多时候,一个人害你,并不是因为你坏或者你得罪了他,只是因为你弱小——弱小就是罪过,就是错!”
话音落下,她弯腰脱了衬裙和长袜,赤条条的转身走向浴室:“我不会再犯错了。”
两天之后,希灵当真是启程往北京去了。
现在她也笼络了几个得力的下人,她不在家的时候,这几个下人就是她的耳目。容秀本不想跟着她走,可是不走不行,她只好把小耗子包成了个大粽子,一抱抱了个满怀。
希灵并没有向何养健提前打招呼,忽然就登了何府的大门,于是何府上下——尤其是何太太和何养健——就一起惶惑了。
☆、第二十四章 旧恨(二)
希灵的汽车停在何府门口时,何太太和何养健以及二小姐舜敏都出来迎接了,舜华白天要出门补习英文,没有时间回来——其实即便有时间,她也不想迎接这么一个当了人家姨太太的表妹。
何太太心里有愧,脸上虽然含着笑容,但笑容不定,何养健则是不动声色。眼看一辆漆黑锃亮的大汽车缓缓停到眼前了,他上前几步打开后排车门,低声唤道:“表妹。”
希灵款款的下了汽车,也答了一声:“大哥。”
然后她转向何太太和舜敏,彬彬有礼的又喊道:“舅母,二姐。”
何太太笑着点头,同时上下端详着希灵。外头的事情,何养健不说,家里的女人们也就不知道。何太太知道白家的姨太太不会闹穷,可是看着希灵这一身穿戴,她还是有些诧异——希灵系了一袭黑斗篷,斗篷带着一圈毛茸茸的狐皮领子,领子下面没有扣子,而是连了一根璀璨结实的白金链子。斗篷里面是灰呢子洋装,衣裙胸前的纽扣镶了钻石,随着她的行动闪烁光芒。微笑仰望着何府高大的门楼,她头戴一顶来自英国的贝雷帽,帽子下面露出了她新修剪过的蜷曲黑发。
“希灵变得漂亮了。”何太太安详的说。
希灵回过头,见容秀也抱着孩子下来了,便迈步走向何太太,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我不过是穿了几件新衣服而已。”说完这话,她登上台阶转向了舜敏:“二姐倒是没变样子,我还怕这一次回家看不到你,你已经和三姐出国留学去了呢!”
舜敏坦坦然然的看着她——她再阔气,也不过是个小姨太太,何家的人,没有必要在她面前气短:“三妹现在天天补习英文,等到她那英文拿得出手了,才好去想留学的事呢。”
这时何太太看见了容秀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