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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燕少千受制于他,他怎么可能不得意?
半月相未除之际,虽说越微人性命掌于他手,可那人的意志太过强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惨遭反噬,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大暨的江山很快就会在燕少千手里,这样的情形,他几乎就要放手。
然,是不是真的有“不破不立”?不然为何他一放手,越微人就武功尽失,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自量力!”冷哼一声,燕少千毫不客气地送给燕礼恭如是四字。
“少千的意思是不答应了?那……辛,你看着办吧。”燕礼恭也不着急,闲闲地吩咐道。
“是,陛下。”饶是他体力不支,可还是异常从容地向殿外走去,那飘摇的步态有几分蹒跚的意味,携着几缕似有若无的惆怅,闻人辛走远,一袭黑衣隐没在阴冷的夜色里。
燕少千没有拦他,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注视着那个妖娆风流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回过头喃喃道:“我本以为自己已是无心,没想到,你才是真的无心。”
听到燕少千怅然之语的燕礼恭有些许的错愕,他不明白:是什么令狂妄冷傲的燕少千突然消退了戾气,转而变成这样的萎靡?
“你这样对他不觉得有愧吗?三十七叔。”燕少千低声问出口的不是什么难题,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有关心情的问题,可,燕礼恭沉默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披上一层钢金铁甲,里面也只是血肉,怎么会无愧呢?
“你也是有愧的吧?闻人兄待你的那份心,你就算是视而不见又如何?还不是受之有愧?既然如此,你又怎忍心让他再去为你做那样的事?”燕少千见燕礼恭动容,遂将心中所思一一道来。
狂妄冷傲也要看时候,如今,面对这样一个燕礼恭,动之以情似乎才是上策。放手一搏,冲出禁宫,随后率天枢阁及烨州兵马一举攻破长安,夺取大暨帝位,看上去着实可行。然,微人似乎还在等着她一起回慕华山庄,若是可以打消燕礼恭是执念,那便是最好了吧。
燕少千性情刚硬果断,但绝不是不知变通之人,“至刚易折、强极则辱、盛极必衰”这样的道理她太清楚,只是十九年来,从没有什么事值得她低一低头。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要这江山,她只要越微人。之前,她冲冠一怒,为的是给越微人讨一个公道;如今,她迂回辗转,为的是可许越微人一个归园田居。
“少千这话听在朕耳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呢,是不是啊?”燕礼恭是何许人?二十一年来日日夜夜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三十七叔能听懂自是最好不过,也无需少千多言。”言至于此,燕少千话锋一转道,“三年之约与伐帝之战,恩怨相抵,一笔勾销,这样的结局三十七叔该不会拒绝吧?”
一笔勾销?燕礼恭听得着几个字,不禁失笑:你急着想跟朕撇清干系不就是为了越微人吗?好啊,要撇清干系是吧?痴人说梦吧?想都不要想!
他曾想过只要燕少千无恙,千般不是他担着,他心甘情愿,纵是国破家亡,只要她好,他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但,他一见到为越微人杀生、低头的燕少千,这些念头通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什么只要她好就万事皆宜,那是鬼话!为她,大暨的江山他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利用一下本就忠于他的闻人辛?抑或是做一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小人?
“你怎知道朕不会拒绝?”一声戏谑的发问令燕少千的眉头皱了皱。
“朕给你三条路:一、杀了朕,大暨的江山归你,辛、摇光随你处置;二、做朕的侍卫,直到三年期满,你逍遥自在;三、出禁宫,破长安,朕从此做你的阶下囚。”他破釜沉舟,他绝不会让越微人如愿以偿:越微人要闲云野鹤、来去如云,他就要燕少千如他一般在这禁宫做一条被困的龙。
燕少千哪里能够明白燕礼恭心中所想,快刀斩乱麻才是燕少千所为。眼下尚不能保证越微人安然无恙,定不可将燕礼恭杀死;要她屈居人下,自是天方夜谭;而照如今肃军势如破竹之状,攻破长安指日可待,因此,她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三条路。
殊不知,这一选正中燕礼恭下怀。
第五十三章 亢龙悔
燕礼恭达到目的遂右手一挥,方才在殿中的一干暗卫让开一条道来,燕少千就顺着这条道,走出了昭德殿,她出殿门的瞬间,暗卫又重新隐没,看不出一丝出现过的痕迹,燕礼恭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身后的九龙椅上。
太险了,只差分毫。若不是闻人辛说的够快,他们俩如今已命丧黄泉。他捂住胸口,绞痛已经消失,而心却是冷的,寒彻肌骨,“少千……你怎忍心……”
他不明白,不明白:同是一腔真意,为何燕少千怜的是闻人辛,却不是他?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使得内忧外困、国将不国?
其实,聪明如他怎会不明白、不知道?
不过是不愿明白、不愿知道罢了。
他害怕承认那个事实,甚至,只要他一想到燕少千与他同属一脉,他就仿若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感情太绝望,绝望到犹如于月黑风高的永夜在恐怖的梦魇里彷徨而没有出路。
而现在,他突然想要找个人陪他一起绝望,燕少千吗?不是。他舍不得。那就越微人吧,那人不是总想让少千远离纷争红尘吗?那就将少千困在这禁宫囚笼里,不得逃离吧。
燕少千是怎样的人,他看得很清楚:聪慧、冷傲,大暨的江山在她手里绝不会有半点差池。她无情却是有义的,纵使万般不愿,只要她接下这万里疆域,就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凭她的铁腕手段,这皇位怕是坐得比他要稳上多倍。
而他自己呢?九皇后的长子啊,却是三十七弟,可见母后有多么不得宠。而自己的父皇还真算得上精力充沛,只皇子就有四十余个,更惶若公主了。
顶着嫡长子的头衔登基,斡旋周转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亲政,外有月氏虎视眈眈,内有肃王蠢蠢欲动。二十一年了啊,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整日惶惶然不可终,这样的日子原本是可以过一辈子的,毕竟,有华屋美眷,有佳肴美酒。
可是,燕少千出现了,他突然羡慕起一个江湖剑客,风餐露宿却可云游四海。那种肆恣张扬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望的所在,他必须小心翼翼、殚精竭虑,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子民。
现在,他终于找到一个堪称“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将燕少千这把一出鞘就寒光绕眼的宝剑收入囊中,又可以袖手天下。既然得不到她,那就让她为自己所困,为自己守住这大暨飘摇的江山……
剪烛东楼。
楼里楼外一如自己离开之时,丝毫没有改变,细细想来只剩一个自嘲的笑。可不是?关心则乱啊,闻人辛先是耗尽真气,短时间不可能恢复,后又挨了自己十余剑,凭现在的他,怎么会让越微人有危险?
撩起前襟,踏进屋中,玫瑰花香甜的气息迎面扑来,珠帘后越微人半躺在床上,似乎在想些什么。听到帘子掀起的声音,越微人侧了侧首,温柔如春水的嗓音悠悠传来:“回来了啊?少千。”
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时的越微人,燕少千只有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他看不见,遂“嗯”了一声,再也无话。
“怎么了?少千。”越微人听不到她的动静,只好冲着虚空招了招手,意思是叫她过去。他手伸的方向偏了,燕少千看着他一脸从容的样子,鼻子一酸,又要流下泪来。
“少千,过来啊,坐到微人身边来。”他指了指身侧,微笑的面庞即使是在黑夜里也是光彩夺目,只是那双细长的凤眼再没有流光倾泻而出。
缓缓地走近越微人,却在离床不远处停下了,燕少千觉得自己很无能:摩呼罗迦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微人来救?“微人……少千错了……”
越微人的微笑僵了僵,他的少千在认错!他清楚的记得:九岁的燕少千雨天蹚水受凉,被他罚在浩瀚阁思过,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硬是不肯低头,鞭笞一百也没吭一声。而如今,倔强如燕少千竟然在说她错了!
“少千哪里错了啊?说来听听啊。”他只好打着哈哈来问,但他越是如此,燕少千就越是难过。
“少千不该来长安,少千不该去闻人楼,少千不该捉弄若鲤,少千不该入韩府,少千不该进宫,少千不该伐帝,少千不该让微人以身涉险,少千事事都错,少千错了……”她急急地说着这些话,虽是神智清醒,却让人觉得语无伦次。
越微人听得她言语中有哽咽之意,修长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他掀开被角,小心却很是从容地走向燕少千,缓慢的步伐优雅到了极致,如果不去看他的眼睛,燕少千几乎快要以为他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然,那美丽的凤眼里空无一物,纵使从容如此,也无法否认失明的事实。
“错了又怎样呢?微人不在意的啊,我们回慕华山庄,不用管这些不就好了!”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竟有几分雀跃,像个孩子一般。
燕少千不想开口,更不敢开口,但,她非开口不可,纸是包不住火的,越微人早晚都会知道的,所以她只有低声道:“我们回不去了……”
越微人又是一愣,旋即又道:“怎么会呢?我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谁能拦得住微人的少千啊!”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所能做的就是告诉燕少千:我们是自由的。
“三十七叔……”燕少千欲言又止。
见她如是,越微人已将事情猜出三五分,但还是想要让燕少千亲口说出,遂而一笑,细长的凤眼上扬成美丽的弧度,沙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融帝怎么了?他能耐我家少千如何啊?”
是了,越微人的心里燕少千是桀骜不驯的烈马,能教她屈服的事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