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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自疯狂般倾诉着,忽然小腹一凉。林原武功极高,觉得不对立刻躲避,但还是着了一击。
——聂暻瘦骨嶙峋的手上,正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自从朱后之乱,越发戒备,就是病中,也在枕头下暗藏匕首。想不到今日却是用来刺伤世上对他最狂热的那个人。聂暻看着刀尖上的鲜血,再看着林原伤心欲绝的目光,只觉筋疲力尽,轻轻叹了口气:“够了,你出去罢。”
林原捂着小腹,有些站不稳,哆嗦着说:“陛下——这一刀——你为何不刺我胸口?”他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聂暻,嘴角像是在笑,只是笑得十分惨淡。
聂暻被他问得难以回答,有心多说,委实提不起力气。不料林原竟然摇摇晃晃走了上来,聂暻虽然料定他性情,也觉得意外,皱眉看着他。林原惨然一笑,握着聂暻持刀的手,缓缓举起,刀尖直直对准自己心口,柔声道:“陛下——这里刺下去——我就解脱了——”
聂暻头脑晕眩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暗中咬一下舌尖,借着剧痛恢复神智,勉强坐了起来,一记手刀挥出,喀嚓一下,带飞了那匕首,低声喝道:“别胡闹。”只是这样一用力,不禁冷汗直流,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林原面色惨变,按着小腹,幽幽道:“你就这么不屑我,连为你死——你也不肯要?”
聂暻冷冷回答:“不要。我从未对你动心。林原,你走罢。”他虽然病得半死,这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清楚无比。
林原一震,全身发抖,出神一会,忽然笑眯眯道:“原来你怕死后我不能好好度日,存心断我念头。就算我用刀对着你,你还是没一句甜言蜜语,免得我真的殉葬……陛下……你也不是一点不顾惜我啊……我好欢喜。”
聂暻一时语塞,闭上眼睛索性不说话了。
林原想了想,笑道:“我真的很欢喜啊,陛下——既然你舍不得我死——却又不肯爱我——我索性让你欠我一辈子,你说……好不好?”他问着好不好,却并没有给聂暻回答的机会,忽然拾起匕首,一刀割在脉门上,顿时血水急涌而出。
聂暻喝道:“干什么?”他委实提不起力气,连这句话也说得有气无力。
林原的脸苍白得像半透明的瓷器,凝视着聂暻,轻轻一笑:“我的血带着多年毒性,最是躁热,虽然是毒,定能吊住你十天半个月性命。”
聂暻吃了一震,看着林原,一时无语。
“所以——陛下,你要记住我一辈子,好不好?”林原笑容满面,竟然一派心满意足,强行把手腕凑到聂暻嘴边,低声催促:“快喝。”
聂暻凝视着林原,冰冷锐利的眼中不禁泛过一丝波澜,忽然狠狠拉动了床头金索。
曹欣然和众侍从在外面正等得心焦,忽然听到屋檐上金铃激响,连忙一涌而入。他眼见林原一身是血,聂暻面色苍白,不禁骇然道:“护驾护驾!”早有十来条大汉扑上,乘着林原失血力乏,七手八脚抓住了他。
林原被牢牢按在地上,不觉失声大叫:“陛下,你不屑我,连我要救你,你也不屑么?”
聂暻一挥手,断然道:“带他回鹤龄山庄严加看守,待养好伤,逐出京师,永不许回来。”
林原一震,惊愕凄苦,颤声道:“聂暻——你会死的,让我救你!”声音凄厉如狂,分明焦心到了极点。
聂暻本已筋疲力尽,闻言却勉强坐直,微微一笑:“林原,我折磨你不浅,你却如此相待。我既然不能爱惜你,便更不能受你丝毫恩惠。你走罢。”示意众人拖下林原,就听他嘶哑的号叫声一路慢慢远去。
聂暻怔怔出神,渐渐听得林原的声音弱不可闻,忽然脱力般靠回床上。
曹欣然大惊,连忙催促候在侧房的太医过来急救,正自混乱,外间急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大冷天居然跑得汗流浃背,顾不得礼仪,扑通跪地道:“陛下,兵部尚书张科有火急文书待进!”
聂熙一路疾冲,忽然记起没有戴易容面具,只怕以吴王带罪之身难以入宫,赶紧摸出面具贴上。还好这是京郊,没人看到他在弄古怪。他一想着林原的性情,心下焦急,当真是狂奔如风。不多时进了城,正好有一队卫兵经过,聂熙大喜,亮出李风奇的腰牌,要到一匹骏马,赶紧奔向内城。
转过两条大街,街角处忽然冒出一人,冲过来拦阻聂熙的马头:“李将军!李将军!”这人武功极高,轻轻一伸手,居然硬生生勒下了奔跑中的骏马。
聂熙一看,是个陌生面孔,他焦心聂暻之事,喝道:“让道!”就待把那人掠到一边,那人恭恭敬敬一礼,却堪堪避开聂熙的大擒拿手,躬身道:“我家王爷有请将军。”
聂熙武功极高,平生难逢敌手,想不到一招拿不下那汉子,微觉意外,沉声道:“贵府是——”
那人微微一笑,只是他长相阴沉,笑起来也不甚好看,低声说:“英王聂炫。听说皇上病重,王爷十分焦急,已到京中,打算明日朝拜天颜。现下有事和李将军商量……”
聂熙一震,今天才有梅世勋提议立聂炫为皇太弟,想不到他已经到了京中,难道二人果然早有勾结?聂炫忽然邀请李风奇,到底打算干什么?莫非他担心不能顺利得到皇太弟之位,打算勾结李风奇,干预朝政?
若光是如此,倒也罢了,更怕聂炫是听到聂暻病危,另有打算。要知道,当年聂苍穹就一直想做九五至尊,这份家族野心,只怕从聂苍穹一直传到了聂炫吧?
论起来,他正该装糊涂,乘机刺探一下聂炫的意思。只是聂暻如今病得十分不妥,又多了一个意图不明的林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如何敢停留?
当下道:“英王相邀,李某本该从命。奈何确有急事,不如明日再说?烦请阁下代我向英王致意。”
那人似乎也不意外,笑眯眯凑近了一点,柔声说:“李将军不肯?那就不用走啦。”话音未落,一指点出,居然是久已失传的裂神指!这一下若让他点中,怕不戳断一根骨头!
聂熙喝彩一声,曲腕一笼,正好抹向他脉门。那人不敢被他抓实,急速变招。聂熙手快,连连打中他几下,触手如击中金铁,竟然手掌震痛,显然此人护身罡气十分了得。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连过十余招,居然平分秋色。聂熙用的李风奇身份,出手只用了七成功力,但也远胜寻常江湖豪客,这人居然能不落下风,放眼大内,还真没有这样的高手。看来聂炫为了帝位,只怕早就网罗人才、处心积虑。
那人眼看收拾不下聂熙,也是大吃一惊,阴沉的眼中闪过惊讶。聂熙乘着他错愕之机,手指颤动,如铁刀连击铜板琵琶,一次重过一次,连续三次点在他胸口同一穴位。这是死穴,就算一流高手也当不起,那人却只是接连几晃,居然抽身急退。聂熙一笑:“哪里走?”翻掌急抓,扣他手掌。不料那人受伤后身法还是快极,竟然躲过。就听一声裂帛,原来他被撕下了半幅衣袖,顿时露出一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和他阴沉呆板的长相十分不称。
聂熙只觉刚才和那人手臂肌肤相触之间,说不出的柔腴温润之感。他一怔之下,知道那人定然易容了,喃喃道:“女人?”那人大怒,正要纵身上前恶斗,忽然一个爽朗沉稳的声音说:“阿绩,住手。”
那汉子阴阴扫了聂熙一眼,果然停手,低声道:“李将军,你的武功可比传说的俊多了。想不到你这么能藏拙。”
聂熙一笑:“好说。”顿时猜到,眼看的阴沉汉子就是聂炫帐下第一谋士李绩。之前就听说李绩十分了得,为聂炫计较,颇多奇谋,更有血战功勋。只是他从小美貌远胜妇人,常常被人取笑欺负,便大肆报复,养成阴沉乖张的性情。也只有豪爽潇洒的聂炫能容得下他,还用作心腹之人。既然聂炫秘密来京争夺帝位,多半随从极少,却一定会随身带上李绩。想是李绩长得太打眼,便易容进京的。
既然这阴沉汉子是李绩,说话人的身份,可也明白得很了——正是他的亲生兄长,帝位的潜在争夺者,当今英王,聂炫。
聂熙挂着聂暻,本不想今日和聂炫对上。可天下之事,却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如今聂李二人一前一后,分明形成夹击之势,看来聂炫决心要拦下他“李风奇”了。
聂熙心念急转,知道今日一个应付不好就是天大麻烦,装作不知道身后是聂炫,朗声道:“这位仁兄的武功,李某佩服。难道是英王帐下李绩将军?”他口气温和悠闲,俨然要和两人攀谈起来,双腿却猛地狠狠一夹马,那马儿受痛,激箭般冲出!
猛然面前寒光一闪,身后劲风激荡,两人果然前后夹击,配合默契无比!聂熙急忙一侧,顿时血雨扑面,身子差点栽下来,百忙中腾身下马站定。那骏马却已被李绩一剑斩飞前蹄,惨嘶着轰然倒地!原来李绩早防着聂熙出走,一见他膝盖微动,立刻拔刀出招,又有聂炫在身后突袭分神,果然砍个正着!
聂熙却也变招奇速,一觉不对立刻离马,身子前冲,却一腿无声无息侧扫而出,正正踢飞李绩手中刀!一道雪光破空飞出。他借机回身,缓缓一笑:“看来两位是定要留下李某了?”他失马在先,却破刀于后,果然半点不肯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