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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鸿火-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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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一名妇人排到了桌前,她头上戴着的帽子上饰着红绿线穗,身上穿旁开衩的黄狍皮袍,腰间系一条素色带子,背后背着一只摇篮。那摇篮帮子上精绣了许多花鸟虫兽,又缀满了贝壳铜玲护身佛之间的东西,略一动摇这些饰物便晃悠不已。见到这摇篮,顾澄便想:“喔,原来是个鄂伦春女人。” 

  他近日在关东走动,多少也长了见识,晓得这摇篮俗称“欧姆凯”。鄂伦春人的孩子自出生起至两岁都在里头,在家就吊起来,迁徙时由母亲背着走。只是所见过的摇篮里面,还真没有比这个更花俏的了。虽说不免有点俗气,却也显得这女人对孩子着实溺爱。 

  那妇人将手中的毛皮一件件摆上桌去,师爷照样的地翻拣了,两下交易已成,女人正要拾起桌上的银两,摇蓝里的孩子突然“哇哇”的哭起来。妇人一时顾不上银两,便转头揭开了盖子,拍着孩子的脸轻声哄着。那孩子大约刚满周岁,圆嘟嘟红通通的脸蛋裹在簇簇白毛中,一头乌黑柔顺的卷发,漆豆似的眼珠子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就是正啼哭不休,还是让顾澄一见之下,心头就不由得有一丝温柔牵动。后面的人大约也是觉得这孩子可爱,便没有催妇人快走。 

  那师爷本是摘了眼镜用帕子拭着,神情懒洋洋的,此时却突然一惊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他重又戴了镜子,一双三角眼在镜片后头闪着晶亮亮的光。 

  “这女人,快过来,让我瞧瞧!”师爷大声地嚷了一句。妇人茫然的停了给孩子拭泪的手掌。那手黑黄肤色,结着厚厚的茧痂,只怕比男人的还要大些。 

  老头儿在一旁对妇人说了,妇人连连摇头,帽子后头的红绿穗子四散飞开。她口里“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随手覆了盖头,便伸手去取那桌上的银两。 

  那师爷却一把将银子按实了,妇人有些惊怒,上前欲扳开他的手掌。正用力抢夺间,那师爷冷一不防伸手过去将盖头揭开了,手就捻上了孩子身上裹的皮衣。这孩子方才止住了哭,这又有陌生人在他身上抓动,不由小嘴一扁,就再度“哇!”的闹起来。 

  妇人一边抢得银两,一边打掉师爷的手。师爷却是咧着嘴笑,眼镜都快要落下来了,对一边的老头儿道:“那可是块上好的蓝狐皮,这家人不识货,怕是当作寻常赤狐皮了,居然给小孩子穿这么贵重的东西,真是作践了。快些让她卖了我,我出五十两银子!” 

  老头儿转译给妇人听,妇人只是摇头。 

  师爷见状又道:“那就八十两。” 

  女人不等老头儿说话,背了孩子就走。老头儿叫了一句,大约是警醒她价钱很高,女人回头小声说了句什么,意思好象是说,无论多少钱都不卖。神情很是忿忿然。 

  师爷双手在桌上一撑便跳了过去,追在后面叫道:“一百两!再多就不行了。” 

  女人破开人群断然走掉,连头也不回一下。 

  师爷见状发了急,吼了两声,从屋子里便出来了几个壮汉,两三下追了上去,将那妇人抓紧了。这猎户女人身子颇为壮实,厮打起来极是凶悍。一个壮汉欲要将摇篮从她身上扒下来,让她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巴掌。另一名壮汉想要拦住她的去路,却被她当心一撞跌了几步,后面站着的猎户赶忙让开,壮汉便结结实实的坐到地上。妇人虽说打的凶,只是三拳不敌四手,终于让两名大汉一边一个的抓住了胳膊,将她架了起来。那坐在地上的大汉冲上去对着她的面孔就是一拳,却被这妇人一脚踢中又倒回原先的地方。四下里顿时一通轰笑。 

  这时那师爷已经跑过来,硬生生的将那张裹在孩子身上的狐皮往外拽,孩子哭得越发大声。妇人终于慌了神,大声叫喊着什么。那老头儿在师爷耳边道:“这女人说,她愿卖了,让她自已来脱,莫要把孩子冻着了。” 

  这师爷恨恨道:“呸,给脸不要脸!”这才让壮汉们放开。 

  那妇人将摇篮解下来,放在地上,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将孩子抱出来。孩子经了方才一场大闹反倒不哭了,瞪了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四下里转着,十分严肃的样子。 

  妇人扯开自已的外袍,将孩子揣在怀里,絮絮的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的向站在一旁的猎户看上一眼。那女人的面容很暗,掩在帽子后面看不分明,只是那眼睛极深极黑,让顾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说的什么顾澄不明白,只是见到猎户们有了愧色,一个个垂下头去不言不语。那妇人的语声愈来愈快,愈来愈尖拔。猎户们先是有些恼怒的神气,后来却又一个个涨红了脸。顾澄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却觉得那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力量,虽然无形无质,可却让人忍不住就心神激奋起来。 

  果然便听得老头儿急促地在师爷耳边道:“这女人说:‘你们看着这些狗汉人这样子作恶,那里还有一丝鄂伦春汉子的血性!他们只用这一点点银子就把你们的心都买去了吗?’不好了,你看他们只是要闹事呢?” 

  果然四下的猎户都站了出来,手中弓箭握得紧紧的,口中吼着些什么,数十双眼睛怒睁,渐渐往那师爷处聚去。 

  师爷和老头儿还有几个壮汉被这一群鄂伦春猎人围在中间,听着他们愤怒的质问,不由都有些面色发白。那恐惧之心。 

  这时师爷试着让老头儿辩解几句,可声音一出口却被猎人们的吼声给淹没了。师爷有些惊慌,一步步退到了桌子跟前,眼镜不慎从鼻梁上滑下来,他险险抢在手里,手指哆嗦个不停。那些猎人们也一步步逼了过来。妇人将孩子的衣裳重又穿好,放回摇篮里。这时一个壮汉却从旁边慢慢的地潜过来。他方才在一旁没有动手,那些猎户们都没有注意到他。这壮汉见势不妙,向着妇人扑过去,一把将摇篮从妇人手里夺了过来。 

  顾澄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壮汉这一扑。只是壮汉起先藏在暗影里着实不醒目,因此顾澄虽与妇人相距不过十步,却也只来得及动了心思,再往前跨了两步,那摇篮已是被壮汉抢到了手中。 

  那妇人大叫一声跳起来,这一刻顾澄突然觉得自已的通犀心眼中出现了些异动。很轻微的,象一缕纤毛落入水中荡起的小小涟漪,一现而没。他心跳得有些发慌,好象正面临着什么极危险的境地。可是再运足了功力观看四周,只见那边猎人依旧在与师爷一伙理论,旁边看热闹的谈笑喝骂不一而足。只是天色更加昏暗,依旧是雨雪间杂无声无息的下。 

  顾澄自练成通犀心眼之后,无论面临何等情形都可以对危机辨识一二,可是此时此地他却有一种全然无知的畏惧。好象是一幅画中被人摘去了什么,可不论如何细看那画,却再也找不出有半点破损改动的痕迹。 

  这一阵心头悸动过后,顾澄再看那妇人,却不由有些惊愕。妇人居然将摇篮抢了回来护在身子底下。壮汉在她身上拳打脚踢,“砰砰”作响,不过两下子妇人的头皮已被他打破了,殷红的血淌在了皮袍子领上。那妇人绝不动弹,只是一心一意地抱紧了摇篮。 

  顾澄不由发怒,觉得这家商户也太过分了些,就跳上前去,一把拎住了壮汉的衣裳将他远远扔开。壮汉在空中手舞足蹈,“哇哇”乱叫,一直飞上了旁边酒馆的屋顶。屋子有些承不住,“咯吱!”摇晃了几下,里面喝酒的人都跑了出来。壮汉在屋顶上动也不敢动,惟恐摔了下去,只是不停的叫着:“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方才欺负起女人孩子来的那等骄横一下子翻作这般嘴脸,顾澄不由摇头。 

  那些猎户也见到了这一幕,不由更怒,将师爷的领子提了起来。师爷脖子被勒得紧了,面色涨红,眼珠外凸,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手中抓着一把银锭子伸到猎人面前。那猎人将银子打掉在地,用靴尖在上面碾了几脚,还吐了一口唾沫上去。 

  酒馆的老板跑了出来跺着脚叫苦,为屋顶上的不速之客发愁。顾澄冲他笑了一下,就待上去将壮汉拎下来。这时却听到鞭子“呼唿”作响,马蹄“的的”有如急雨,街上行人闻声无不避让。在衣袍交错的空隙间,一辆青漆马车穿了出来。如此狭窄的街道,也不知这马车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 

  屋顶上的壮汉一见马车就大喊道:“二掌柜二掌柜,快些救我!” 

  马车窗帘略掀了一下,顾澄瞥见一个团团脸的中年人,他似乎轻“噫!”了一声,车门皮帘略动,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子就从里面钻了出来。他身上的穿的袍子用金银绣着大朵团花,这腾空一滚,好似招亲的彩球一般着实令人眼光缭乱。 

  二掌柜的身子看上去少也有二百斤,这一跳上去那屋顶如何承得住?酒馆老板不由得面色煞白。 

  却只见这“大彩球”转到屋顶上头,将那壮汉一带就落下地来,屋子上连稻草也不曾落下一根。四下看的人都“啧啧”称奇。 

  那二掌柜放了壮汉下来,师爷又在一旁叫嚷。二掌柜皱皱眉,走了过去,经过顾澄时,二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那些猎户欲拦这二掌柜,他却只是略作闪避,两三步就跨到师爷那里,这般臃肿的身子却是没有半点滞碍。 

  提着师爷的猎户为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的地便将师爷放下。 

  这师爷一得自由就急吼吼的地述说起自身委屈,一面说,一面摘下眼镜,眼眶微红。可二掌柜打断了他,却与那猎人说话。他的鄂伦春语居然说得甚是流畅。他听了一会,又与那作翻译的老头儿说了一会,本来富态端庄的脸上却生出些煞气来,当下便训斥了师爷几声。他取了些银两走到妇人身边,轻言细语说了些话。妇人垂了头,过一会,终于收下银子。他又高声与那些猎人们说了几句,大约是道歉罢,这些猎人们听了,也就又排好了队,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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