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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储!”她脱口而出,没有人听见,他当然不会听见。她的脸红了。
那小鹿奔跑着,冰球在雪野上滚动,象透明的鹿茸上挂着的铜铃……
“芩芩!”
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从身后传来。小鹿消失了。
“芩芩!”
喊得声嘶力竭,好象地球顷刻就要爆炸。他,呵,面容沮丧,神情恼怒,气势汹汹地朝她跑来。芩芩没想到傅云祥会找到这儿来,他一定跑遍了全城。那模样儿真叫人可怜,淡淡的小胡子上结着冰凌,连帽子也没戴,耳朵冻得通红……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嘴唇在哆嗦,“你……”
芩芩有点心慌,她避开了他凶狠的目光,突地感到一种难言的惭愧。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凭什么这样对待他呢?无论如何,那事情的结局是明摆着的,她何必要无事生非地从照相馆里跑出来呢?让他在这寒风中心急如焚地到处找她,冻得鼻子都发红了……
“跟我回去!”他大声嚷嚷,象一头发怒的棕熊。
芩芩留心地看了一下四周,很快从冰场边上的绿栅栏下走开去。她不愿让别人注意到他们,尤其是冰场上的运动员。刚走开,就听见了冰场上热烈的欢呼声,大概是比赛结束了。红队赢了还是蓝队赢了呢?当然是蓝队,他是蓝队的……
“跟我回去!”他伸出一只戴着棉手闷的手来拽她,象一只大熊掌。
从冰场里三三两两散出来不畏严寒的冰球爱好者,熙熙攘攘地挤满了狭窄的路。芩芩四下张望了一下,张望什么?怕那个运动员看见么?
“为什么,你说?”他格格地咬着牙。
……当然,他不会那么快就出来,他要脱下运动服,换上那件油滋麻花的黑大衣……
“你说,为什么?……”他咬着嘴唇。
……不能再站在这儿,不能再站下去了。黑大衣……
“你走不走?”傅云祥的声音里带着威胁,粗暴又凶残。他的大手象钳子似地捉住了她的胳膊,使她动弹不了。她又张望了一下,竟乖乖地跟他走了。
电车站人多极了,正是下班的时候。
“我自己会走!”芩芩猛地甩掉了他的胳膊。
傅云祥在一棵光秃秃的榆树下站住了。
“你……你……”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芩芩心里又升上来一股怜悯的隐情。“你……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她想他一定会这么说。他是爱她的,可她不爱他。她早就该告诉他,为什么一直拖到今天?
“你……”他的嘴唇动了动,恶狠狠地说:“你把我坑了!”
是的,他是说:“你把我坑了!”而不是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如果他说了后一句,芩芩或许会感动得掉泪,会同他一起回去的。不,即使后一句也不会,不会……
“你倒是说呀,到底为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天暗下来了,风很大,他用两只手捂住了冻得通红的耳朵。
电车来了,上车的人在“生死搏斗”。他迈了一步,又退回来了。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
“……你说,是不是因为你突然肚子痛起来了才走的?”
“不是。”
“……那……是不是突然遇见了熟人?”
“不是。”
“那就是,就是你又把笔记本拉在业大教室里了……”
“不是!”芩芩愤怒地叫起来,“不是!”她那么大声,引得旁边好几个人朝她看。那不远的电线杆下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好象打算走过来,却又忍住了。
“那到底为什么?”傅云祥的声音也变得急躁而粗横了,“你叫我怎么向家里、向大伙儿说呀?”他痛苦地喘息着,拼命揉着他的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不明白?”芩芩突然咆哮起来,“什么也不为!是我自己要走的,我本来就不想去,压根儿不想进那个照相馆!我什么也不为!不为!”
傅云祥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不愿穿纱服照结婚像,你倒是早说呀。不照就不照呗,也不能这么调理人,不照结婚像,也……”
“我压根儿不想结婚!”芩芩猛地打断他,痛苦地长吟了一声,“我统统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愿同你结婚!”
“你耍什么小孩儿脾气?你以为闹着玩儿哪?”傅云祥倒嘿嘿笑起来了,“亏你说得出口,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
“你给我走开!”芩芩突然哭出声来,她掩住了自己的脸,“我不想看见你,我宁可死……”
傅云祥呆呆愣在那儿,张大了嘴。他似乎刚刚开始清醒了一点,又好象越发地糊涂了。他站着,两只手捂着耳朵,忽然暴怒地喊道:“哼!不要脸!我知道你,象只蜘蛛,到处吐丝,吐情丝……”
吐丝?你也懂得什么叫吐丝吗?人人都有吐丝的本能,可有的好比是蜘蛛结网捕食,有的是缝纫鸟垒窝。而我,我是野地里柞树林里的一条茧,吐出丝来作茧自缚,把自己的心整个儿包裹在其中,严严实实地不见一点光亮,谁知何年何月才能化作一只蛹,再变成一只蛾子,咬破茧子飞出去呢?你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的……
“吐丝?”芩芩冷笑了一声,忽而大声叫道:“我是要吐丝的,我要吐好多好多丝,织十六条结婚用的缎子被面……”
“神经病!”傅云祥骂道。
电车来了,不远处电线杆底下的人影却不动弹。
“走不走?”他推了她一下。
“再织三十对枕套……”
“走不走?你不走……再不走我……”
芩芩转过脸紧张地盯住了他。“再不走我……”怎么?就钻车轮子底下去吗?有这种勇气,芩芩会感动,会回心转意。真怕你有这种胆量,可千万别干这种蠢事。我宁可同你一块儿钻进去的,千万别……
“再不走我……我的耳朵要冻掉啦!”他怒气冲冲地嚷嚷,扭歪了脸。
“你走吧!”芩芩平静地说。他的耳朵没掉,可她的心,同他之间系着的那最后一个扣,无情地掉了,彻底掉了。
“你等着!”他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电车。车门在他身后“咔嚓”关上了,车窗上是一片厚厚的白霜,什么也看不见。车哐哐地开走了,卷起一阵灰色的雪沫。
“一切都结束了……”芩芩无力地靠在榆树的树干上,两行冰凉的泪从她的脸颊上爬下来,钻进围脖里去了。她浑身发冷,脚已经冻僵了。两条腿发软,胳膊却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很衰弱,一点力气也没有,好象要滑倒。她转身紧紧抱住了那棵树,把脸颊贴在粗糙的树干上,无声地饮泣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不,也许一切刚刚开始……“你等着!”他恶狠狠地扬长而去……接腹而来的将是父母的责骂、亲朋好友的奚落、邻居的斜眼,背后指指点点、风言风语……传遍全厂的头条新闻,然后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离奇古怪的故事……如山倾倒的舆论,如潮涌来的谴责,会把她压倒、淹没,而无半点招架之力。她有什么可为自己辩护的呢?没有,半点也没有。既没有茹拉甫列夫画的那个新娘的父亲,傅云祥也决不是拇指姑娘的那个黑老鼠未婚夫……既没有人逼迫过她,也没有人欺骗过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虽然她并没有自愿过。如今,她将被当成一个绘声绘色的悲剧故事里不光彩的主人公而臭名远扬……一切都刚刚开始,可一切都完了。名声、尊严、荣誉……都完了。或许父亲还会把她从家里赶出去……
可是她却什么坏事也没有干呀。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吗?她痛苦地拍打着榆树的树干,树干在黄昏的冷风中发出“空空——”的响声。榆树已掉尽了最后一片树叶,无声无息地苦熬着冬天。它也许已经死去了吧?那枯疏的寒枝上没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或许死了倒是一种解脱呢,芩芩脑子里掠过了这个念头。不知哪一本书里说过,宁可死在回来了的爱情的怀抱中,而不是活在那种正在死去的生活里……她找到了她的爱情吗?如果真的能够找到……
“要我送你回家吗?”一个声音从榆树的树心里发出来,不不,是树干后面,她吃惊地回过头,恍然如梦——面前站着他——曾储。
“……很对不起……刚才,我听见了……”他低着头,不安地交换着两只脚,喃喃说,“从冰场出来,看见了你们,好象在吵架……我怕他揍你……所以……”他善意地笑了,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你……不会见怪吧?……我这个……好管闲事。”他又说。
芩芩脑子里闪过了刚才电线杆下的人影。
“天太冷,会冻感冒。你……总不比我们这种人……抗冻。”
“你都听见了吗?”芩芩抬起头来,冷冷地问。
“听见一点,听不太清……我想,你一定很难过……”
芩芩没有作声。
“也许,想死?”他又笑了,却笑得那么认真,丝毫没有许多年轻人脸上常见的玩世不恭的神情。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他爽快地说,轻轻敲了敲那棵榆树的树干,“比如说一棵树,它既然是一棵树,就一定要长大,虽然经风雨、电击、雷劈、虫蛀,但是它终于长大了。长大了怎么样呢?总有一天要被人砍下来,劈下来做桌子、板凳或其它,最后烧成灰烬。一棵树的一生如果这样做了,也就是体现了树的价值,尽了树的本分。人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生来就是有痛苦有欢乐的,重要的在于它的痛苦和欢乐是否有价值……”
呵,榆树,这半死不活的冬眠的树木,在他那儿竟然变成了人生的哲理,变成了死的注释,揭示了生命的真谛。他怎么能打这样好的比方,就好象这棵榆树就为了我才站在这里……可你是什么?你是一棵白桦,还是一棵红松?或许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