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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曾经很赞赏一个小丫头,叫红玉。这个小丫头把什么奶奶爷爷一大堆四五门子的话,说得齐全,说得利落,凤姐就很赞成,她说,我就喜欢这样子,她说,我就喜欢“声口简断”的,不喜欢哼哼唧唧的。其实,这也是凤姐本人的话风,凤姐的话风,你看她一出场,从凤姐一出场开始:“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还有像凤姐去劝架,跟宝、黛劝架,说:“黄莺抓住鹞子的脚,都扣了环了。”这都是凤姐的语言,就说:“我要不入大观园花几个钱,我不入社,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吗?”这些话就是凤姐有她的话风,包括她,就是说,联诗的起句“一夜北风紧”,这个话虽然浅,但并不俗。关于凤姐的语言才能,我们也想从几个方面来看看。
首先,我们说,会说话不等于就是会耍嘴皮子。像我们今天说,什么什么人的嘴很贫,这个并不是说,他会说话,并不是说,他很有语言的才能。所谓会说话,言谈极爽利,和心机极深细,是密不可分的。在这里,我们可以举,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来领略凤姐的语言风采。我们先从一个角度,就说同一件事,别人说和凤姐说,它的效果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效果。比如,五十四回“元宵夜宴”的时候,贾母就问,袭人为什么没有跟宝玉来啊?言下有责怪的意思,贾母不高兴。那么王夫人立马就回,说:“她妈前日没了,去世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不以为然,她说:“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说,如果袭人还跟自己,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奴才她没有什么个人的自由,跟了主子,一切就要以主子的意志为转移了。所以贾母在这个地方,对袭人没有跟来,她不满意。那么王夫人这个解释,贾母也觉得不以为然。凤姐听了以后,她马上接过来,解释,说出一番三处有益的话来。凤姐怎么说呢?她说:“袭人没有跟来,”一则因为那个是元宵节,她说:“灯烛花炮是最耽险的”。那园子须得细心的袭人来照看;这是从安全的角度;再则“屋子里的铺盖茶水,袭人都会精心准备,宝兄弟回去睡觉,色色都是齐全的,”;三则“又可全袭人的礼”。凤姐就这样说,那么这番话,既符合主仆上下名分次序,而且更投合老太太的心理,一个,老太太很怕元宵节到处是灯火,灯花花烛,怕失火。另外,更投合了老太太疼爱孙子的心理,那么宝兄弟回去了,色色都是齐全的,袭人在屋里妥当。那么贾母听了以后就称赞,说:“这话极是,比我想得周到。”她不但不怪袭人,反而是关爱有加,反而说袭人自己在屋子里头,那么让鸳鸯,因为鸳鸯的母亲也故去了,让她们两个做伴,还说应该拿点心,拿什么给袭人吃。你看看,同是一件事,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效果。王夫人说了以后,就是这样子,那么凤姐就说出三处有益的理由。我们是讲,这个是同一件事,由于凤姐说,它就有不同的效果。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就是说,同一个主体,同是凤姐,对待不同的人,她可以对待不同的对象,那么她就有不同的语言。因为凤姐是个当家人,凤姐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她的交接对应,我们说,凤姐能够分寸得宜,不卑不亢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那个语言的艺术也是很值得我们来欣赏,来体味的。这里我们也可以举两个例,一个我们可以举大家熟悉的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有的时候,我们因为很熟了,也许不以为意就看过去了。那么在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来打抽风,凤姐怎么样来接待刘姥姥?怎么说话呢?因为刘姥姥,就是凤姐要揣度对方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刘姥姥是一个年高积古的,她年岁很大,辈分很高,那么也很有生活经验,她是一个年高积古的一个农村的老太太,她跟贾府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偶尔来走动,那么也不能够简慢。那么凤姐揣度着对方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那么神态之间,当然她有一种凤姐的那种高贵,凤姐的那种矜持,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她说话还是很得体的。怎么得体呢?说出来的话,比如说,她既有谦辞,有比较谦逊的地方,说:“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道什么辈数,不敢称呼”。那么知道自己是小辈,有谦辞。另外,就是说,自己家里“不过借赖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儿”。同时她又告艰难,说:“外头看着轰轰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这句话很有名了——“大有大的难处”,这句话常被引用,甚至在国际关系里头都引用,“大有大的难处”。这是凤姐的话。她就说,“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既有谦辞,又告艰难。而且她还不乏人情味,她对刘姥姥讲:“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才有照应才是,那么你又是第一次来,第一次开口,不好叫你空手回去,如果你不嫌少,这五十两银子暂且拿了去。”你看,这样一些语言,这样的接待,应该说,凤姐这次接待,她是请示过王夫人的,她的语言应该说是符合,既不过分地热络,又不过分地简慢;既不丢份,也不炫耀,还是很得体的。可以算作一个上对下,就说看作一个豪门的一个当家的一个人,来接见打抽丰穷亲戚的这么一个例子。
那么我们可以再举一个下对上,就是凤姐怎么样对待宫里来的那些太监,这是一个下对上的例子。这个也在小说里面,在七十二回,宫里的夏太府打发这个小内监来借银子。他怎么说呀?他说:“夏爷爷买房子,短二百两,上回借的一千二百两,年底再还。”其实说是借贷,其实也是一种勒索,那么凤姐在这个之前,她就听说,太监来了,她就叫贾琏先躲起来,她打发贾琏躲起来,自己出面来应付。这个地方,贾琏是不如凤姐的,贾琏不灵,要凤姐出马,她就叫贾琏躲起来,她说,我来。那么小太监说了这个话之后,凤姐怎么说啊?小太监说借二百两,还说上次欠的一千二百两就是没得还,年底再还。凤姐就说,接口就说:“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得放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都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若有只管拿去。”一面说这个话,一面打发人把自己的首饰拿去押了银子,拿去抵押了银子,来开发那个小太监,他不是要二百两吗?那么让他拿走。
那么刚才我举的凤姐这几句话,看上去她并没有得罪小太监,其实这个话是软中有硬,还是绵里藏针的,她有一种警示,就是说,像这样子名为借贷,实为敲诈,不知多少回了,已经“不知凡几”了,已经不止一次了,很多回了。她不是说嘛,若这样都记清了还我们,都不知还了多少了。而且她一方面命人去抵押,就预告我这个府里头就已经被掏空了,我要靠典当度日了。所以你看凤姐她就会这样来应对宫里的太监,所以有的评论者,就把这个细节拿出来评论的时候,就说,弱国的使者若能这样对付,贪得无厌的强国,也算得上“不辱使命”了。就说,凤姐她这个人她还真具有当“外交使节”、“公关经理”这样的一种潜能,有这种潜在的能力。这个是我们讲凤姐的语言才能。我们说,同是凤姐这个主体,对不同的人,各色人等,她都能够分寸得宜的,能够不卑不亢地,这样来体现在她的语言上。
下面我们再谈一个方面,就是说,她的语言的幽默和谐趣。这个是不得不说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凤姐语言的幽默和诙谐,这个也是很有名的。谁都知道,凤姐是贾母的一个“开心果”,可以说,是一个“顺气丸”。曾经有一个回目点明,我们说,所谓叫做“王熙凤戏彩斑衣”嘛。“斑衣戏彩”是“二十四孝”的一个故事,老莱子娱亲,鲁迅对这个很反感的,对这个,鲁迅觉得很矫揉造作,老莱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来娱亲。那么我们说,在《红楼梦》里面,贾政的娱亲倒有点这个味道,贾政因为他也是在贾母面前,他是儿子,也要承欢取乐。贾政不是说过一个笑话嘛,讲裹脚布什么的,特别恶心,讲那个笑话。另外,贾政他要逗贾母喜欢是很笨拙的。有一次他出了一个谜语,他就悄悄地把这个谜底告诉贾宝玉,然后叫宝玉告诉老祖宗,让老祖宗猜着,就是这样子。所以贾政的承欢娱亲,就是很笨拙,王熙凤就要高明得多。对王熙凤来说,最精彩的还不是“聋子放炮仗”的那一类的笑话,王熙凤她的那些幽默、谐趣的东西吧,好就好在,她的精彩的地方,是所谓“对景”。她是有一种随机性,她是随机而出,自然天成,经常是这样的。
这个例子很多,我们稍微举一个例子。比如说,贾母的饮食,贾母每天轮流着根据水牌来吃,都想绝了。那么王熙凤就会说:“老祖宗就是嫌人肉酸,如果不嫌人肉酸,早就把我都吃了呢。”那么她就会这样说。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大家都是很熟的,在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说,她从小因为淘气,跌了一跤,头上落下一个疤,一个窝。凤姐马上就说,可知老祖宗从小的福寿就不小,鬼使神差碰出那个窝来,好盛福寿的,老寿星头上原来是个窝,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就凸出来了。咱们都看过寿星的那些年画,那个寿星的年画,不是像个桃子凸出来的,那么凤姐这个笑话没说完,大家都笑了。
你看看,一个疤,一个疤痕都能讨出吉利的口彩!虽然像这样的笑话,大家都知道,她是随口编的,可是编得这样地喜庆,编得这样地圆满,而且她是随机就编出来,我们不能不佩服凤姐的这种即兴地发挥。而且像这样的,应该说还比较容易,难就难在如果贾母很生气,你要使贾母在气头上,让她转怒为喜,这就更难了。这也有一个例子,邢夫人要讨鸳鸯,那么贾母气得浑身乱颤,简直就把谁都怪了,不仅怪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