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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不少男人典当变卖了从战火中好不容易保全下来的那点家产,单等今夜,洞仙楼新来的知念姑娘初次开张。
“姑娘,楼下有人送礼来。”
礼?知念微微一笑。礼无好礼。自她在洞仙楼住下,还未露脸,珠玉宝玩便收了小半箱子,装在锦缎盒子里的死猫死狗,连同匕首,也有三五份了。这一回又会是什么?
油纸包裹解开来,一匹上好的布料软罗轻烟地就淌到了地下,光华潋滟。可是,那是一匹白绫。另附有一笺小纸。
“念儿侄女如面:
闻侄女处白绫质劣,不堪使用,愚叔无他可赠,呈寄好白绫一段,聊为替代,侄女查收为荷。今叔与家人在北抗纪国贼子,侄可勿挂怀也。”
这是知念的二叔,知正纲,如今在杜国腹地组织义军抵抗纪国入侵,也是有名的人物。当初知念投缳不死,如今这白绫,分明是催促她为了大义与名节,快快再死一次。送信的人是无须追查了,想必是义军在肃州埋下的一枚,或许不止一枚,楔子罢?
知念哗啦一声抖开白绫,珍爱地抚摩着,许久,向丫鬟池绿说道:“你说,这料子做舞衣,怕是太素了吧?绣上桃花可好?”
池绿歪着脑袋答:“不如兰花吧。”
日暮西山,市尘初定。麻石街渐渐在夜色中隐去,灯火通明的只有洞仙楼。大门豁地一开,香风胭雾飘散,正是一夜笙歌始。
车马纷至沓来,渐渐也有妇人或家奴前来寻人,厮缠拉扯。肃州劫后第一息复苏,竟是从一个卖笑女子起。纵使她多么美,出身多么尊贵,卖笑始终是卖笑。许多人忿忿地想。
那匹白绫,终究是没有绣什么花,简单一裁,便是一件脱俗的舞衣。泠泠调弄两声弦索,喧闹的中厅静了。仰头一看,知念正端坐在二楼挑台上,开声便唱: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忽然,有人看她。
这厅中自然是人人都在看她,那混杂了欲念与轻贱的眼光,火与毒的眼光。可是,真有一个人在看她,纯粹地看,像看一枝花或是一抹云。知念眼一扫,看见了那人。不过是一个坐在角落的弱冠少年,半旧的青绸袍子,比那些衣履光鲜者少了烟火气,多了清意。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少年执筷轻叩酒盏,和她的曲调。虽然这声音在迷乱的歌舞夜中,微不足道,可是知念的一颗心,又开始跳了。
唱完一曲,池绿凑在耳边上,指一指那少年说:“姑娘,嬷嬷说,有一位黄公子出价最高,就是他了。”
知念未及开口,砰砰两声大门洞开,一队纪国军士鱼贯而入,抬进三个大箱。箱子一开,众人的眼都直了。一箱只有一株珊瑚,一人多高,彤光照人,一箱黄金,又一箱正字银锭。这阵仗,明是冲着知念来的了。
箱子的主人进门来,铜色黑纹的袍子,金蟒带,英气迫人。
当郎一声,知念打翻了茶盏。来者,是纪国靖西王——纪震。洞仙楼内一阵骚乱。天下有不知纪国皇帝纪霆者,却没有不知纪国大将纪震者。先皇长子,无双名将,经略过人,光彩煌煌,竟盖过当朝皇帝。
纪震抬眼向挑台上一看,勾起莫测的笑:“又得相见了,知念姑娘。”
嬷嬷赶来,死命踩知念的脚。
知念飞快看了角落那少年一眼,却见他已经伏在桌上,竟醉过去了。她那娇妍的脸孔上,渐渐现出凄凉而艳绝的笑。“纪将军,楼上请。”
知念所得金珠,不少都打发池绿去从钱庄转给了知正纲名下的一家布行,锱铢积累,竟抵得上一城一季的税入。于是那边再无消息,白绫之事也不提起了。
知正纲的第二封信送来时,冬天已经快要过去。
“念儿侄女如面:
纪震若除,纪国战力去三之二矣。万民殷殷,寄托皆在汝身。见汝家故宅,如见汝父,侄女当不辱没门楣。”
好,当初教她死,现在却“殷殷寄托”,教她去刺杀纪震了,知念冷冷一笑。
肃州,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肃州第一名姬知念姑娘已是纪国靖西王纪震的专宠。纪震麾下军队就此驻扎肃州,一任其他将领的军队争先突入杜国内陆,他自安然不动,夜夜召知念入府,常三两天不放她出府。而那府邸,正是知家的旧宅子。
对弈至中夜,纪震常毫无防备地枕在她膝上睡着。她捧着那张脸,思忖,她若是依叔叔所命,此时拿出一柄匕首——天下局势恐怕又该失衡了罢?纪震硬挺冷峻的脸庞,有时会让她回想那个黄公子,那清澈天真的视线。
知念轻柔地伸手够一个锦垫枕住纪震的头,起身走到窗前。旧时厅台,与哥哥弟弟嬉戏的处所。她临风拭泪,衣裾缱绻如蝶飞,却不知纪震已睁开深邃的眼,静静望她背影。
“终究还是恨我的罢。”
知念吃了一惊,转回来。片刻,低下头说:“总归要有个人给我恨的。”
“那,杀了我。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你尽可以走。”纪震递出一支短剑。
“杀了你?”知念笑起来,凄凉摇头道:“杀了你,纪国军心将会大乱,杜国义军反扑,阑国、昙国藉机侵吞杜国北方边疆,过上三年,五年,或者十五年,死上百万人,天下初定,再从那一望无际的废墟上一点点挣扎出来?”
“不愧是名将之后。”纪震笑道,一仰一盏万仞长,转身自出去了。
一道圣旨下来,纪震奉命与另两路纪国军会合,攻打杜国旧都城,东都。东都繁盛一时,如今见弃,都城已迁往更北更北的墨州去了,只剩下一城去无可去的小民。
纪震拔营离开肃州北进,嬷嬷也不敢叫知念接别的客人,每夜弹唱一曲便罢。那姓黄的青衫少年夜夜都来,眼神澄澈。
“姑娘,那黄公子又来了,说一百两银子,只要与姑娘说一个时辰话。”
“池绿,去请他上来说话。”
“可是——姑娘!纪将军回来了会生气的呀!”池绿结巴着说。
知念喝口茶,窗外雨声萧萧。“笑话,我又不曾嫁与他纪震,生哪门子气?”
池绿嘟嘴下去片刻,就带那少年来了。
知念起身敛衽:“蒙公子时时青睐,妾身感激。”
少年竟不回礼,只是一双眼眸凝注着知念,半晌忽然说:“姑娘,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无缘怎能相见?”知念浅笑。
“若是有缘,那一夜……纪震将军便不会来了。”
知念心中一震,垂下眼,久久无言。眼中有泪盈盈欲滴,道:“相逢太晚,争如不见。”
“不,也还不晚。”少年自袖中取出一包雀舌茶,交给池绿泡了。果然在那透白的壶中,一片片绿影卷俏舒展,仿如雀之舌,喝来回甘清润。
“池绿,你下去替我到何记买一瓶蔷薇水罢,今夜没得用了。带伞去,下雨呢。”知念吩咐。
池绿不甘不愿地下去了。
“纪震将军占了知家祖宅,又对姑娘……唉,名门之后,竟被他逼到这等地步!”
“身为女子,在这乱世中,若要苟活,便不能计较这些了。既然寻死不成,那就只好贪生,只是不甘心……”知念凄怆地闪了闪泪眼,强作欢笑,问道:“听公子口音——公子是纪国人罢?”
少年默认了。
“你看,若是当时死了,如今阴阳之隔,如何能与公子相见,促膝品茗?活着,虽然龌龊,却还是好的。如此贪生,怕要被公子瞧不起了罢?”肃州第一名姬的华妆褪却,知念不过是个一十六岁的女儿。
少年咬了咬牙:“不瞒姑娘说,在下便是奉命来刺杀纪震将军的。”
知念猛地抬头,望着那少年。
少年的脸微微红了:“初到肃州第一夜,来这洞仙楼消磨时光,没曾想见着了姑娘,也没曾想——见着了纪震将军。只是那夜人多,不得下手。”
“纪震功高震主,也难怪皇帝疑忌他。”
少年忽然怒道:“不是的!他是要谋反的!他在肃州按兵不动这许久,显是要保存他的嫡系,作态无心问政而已。相国在——”
“相国在纪震军中安插得有人?”知念一笑,粲然如花。
少年一楞。许久,道:“姑娘才智,胜于男子!”
“那么,若此人是纪震心腹,便可以自行动手刺杀纪震了。还需要公子做甚?他不能,可见他不是。若他不是纪震心腹,谋反一说如何可信?”
少年霍然变色:“这么说,姑娘竟是为着纪震的了?”
“不。”知念长叹,“我——恨他。爹爹死在他手下,怎能不恨?况且,喝了公子如此好茶,焉能还向着纪震?”
“你——”少年神色震惊。
“妾身只是说,纪震未必是要谋反,却不是说,纪震不该死。”
“你知道这茶里……”
知念起身,轻振衣袖,居高临下一笑。“公子不是看着妾身喝下两杯,才说公子此来是要刺杀纪震的么?妾身再愚钝,也知道避害趋利,若是坚执不喝这茶,逼公子动手,岂不是更糟?”
“是我卖弄手段了。”少年取出解药,惭道。“如此说来,姑娘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
知念站起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