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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倾雨起了身,走出几步,又猛一回头,支吾道:“他——还好好活着;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而后,悄然离去。
见休维寒倒远比我想的容易,皇上甚至不容我见驾就答应下来,我被韦段戎及一干镶銮禁士小心护着来到休府,没费周折便入了内室。
千云戈势败,想必休家朋党都收敛不少,不过好在休维寒一早下了野,当年助千云戈谋反又无实证,怎么都治不了罪,这枚棋子总算是保了下来。
只是休维寒与千云戈、与我有心结,此结不解,以后必有牵绊——而我此行,就是来解这结。
“休先生,销魂有礼了。”我弓身,说的恳切。
休维寒打量着我,眉头总算舒缓些:“不用客气了,坐吧。”
我不推让,听命坐下,扫了眼周围的人,道:“休府里守备森严,你们不用过迂,都退到廊外吧。”
韦段戎似是想说什么,但一抱拳、终于顺从:“那好,有什么吩咐,王爷言语声就行。”
而后,闲杂人离去,只剩了我和休维寒。
我立时起身,到休维寒脚下、深跪下去,沉声道:“望休先生恕销魂上次胁迫之罪。”
休维寒瞥我一眼,别过头去:“你不用跟我来这套,我弄这些把戏的时候还没你呢!”
“销魂是真心跟休先生赔罪——而且,我带了‘化蝶’的解药来,虽说与休先生约定之期迟了两天,但总算不晚,请休先生不要推辞!”我说着恭然奉上化蝶的解药。
“这——”休维寒略有犹豫,停了一刻,还是接了过去,又问:“这解药是你也得了、还是单有这一颗?”
我低头,缄默半晌,道:“不管怎么样,总是我答应了休先生的,先生自管收着就是了;先生若还有嫌恶,销魂就先告退——替我问候母亲便是。”说完,我起身就要离开。
休维寒一把拽住我:“你也不用再使心机,你想什么、我清楚;放心,我那日既和你做下这交易,便会履行承诺,我休维寒还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哦?休先生跟我承诺什么了?”
休维寒松开我,定然道:“现在皇上把均赫王爷关在统法司大狱里,我离朝之后,所有亲信也被调遣得七七八八。虽然朝中已无我置缘之地,但以我休家多年的根基,暗中还是可以托人打点,暂时保住王爷性命,一等有了时机,再把王爷救出来不迟。”
我闻言暗自欣喜,面子上却依旧平静:“如此,就劳烦休先生了。大恩不言谢,休先生是个聪明人,销魂举动瞒不了休先生,只盼有朝一日,王爷若再争天下,休先生能鼎力相助。”
休维寒看了我片刻,瓮声又道:“我有句话,望你能开通——”
“休先生有什么尽管说就是。”我眉一挑,直了直身子。
“恕我直言,王爷实在难当天下;他揽政这些年,虽然以强势震慑四方,行的却不是开明之举,又屡屡为一己私欲、荒唐行事——想必你也有所见闻;当今圣上,明珠蒙尘多年,而今终坐定江山,虽诸事未曾大纠,但也是锋芒初露,我看着倒像个圣主。我虽答应你要帮王爷,也望你能看开些,你与王爷又哪里是真在乎权贵呢,倒不如得偿所愿便罢手了好些。”
“休先生此言不错,可先生自己也说,王爷屡屡为私欲而荒唐,但他何止是荒唐,他是——把自己都要尽毁了!”我说着忍不住垂下泪来,哽咽着、却依旧道:“销魂此举确不是贪慕权贵,是想让他死而复生!先生若为难,销魂不会勉强,但销魂求先生成全!”
休维寒面有难色,沉哦道:“销魂,你何至私心如此?你可知道,一将功名万骨枯,你虽心系一人,那别人家的生死又怎么算?”
“于我,只他一个罢了,别人——休先生,我问你一句,若今日你我对换,要你负天下人而成就一个人,你肯不肯?”
“这——”休维寒困窘着终答不出。
“既如此,先生又何必劝我‘一将功名万骨枯’呢?那负天下人的罪名我甘愿承担,只是千刀万剐了也再不愿他受半丝委屈!”
“好,言尽至此,我不多推脱了——销魂,你果然比厄澜高明许多,他若不是你的、这天底下也没人敢承受了!”
“谢休先生不计前嫌,肯为相助!”我又一拜谢,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休维寒起身拦住我,赧然片刻道:“销魂,厄澜总究是你娘亲,她听说你……受了伤,一直难过,你可否……”
“休先生待我娘果然体贴——我与娘亲分开多年,先时怨她,现在自己也在劫难中,才知道人常身不由己;是做儿子的该尽孝道,我本就不孝了,若还不能略尽薄力,还算个人吗!”
“那——你随我来。”休维寒说着先行一步,我尾随他,来到娘的住所。
“琛儿!”娘见了我,惊讶一刻,忙挣扎起身。
“娘!”我几步过去、安抚住她道:“娘身子不好,安心躺着就行了!”
娘抖抖嗦嗦就去摸我的断臂,我略有难意,小心躲闪开了。
“琛儿,让娘看看,娘听说你受了伤,快让娘看看……”
“娘——没有什么,你看我,这不是很好……”
娘怔怔垂下泪来,抽泣道:“是娘不好,当年娘不离了你,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罪!”
我想劝慰,却实在找不到言辞,哽了一刻,终于说:“娘要难受才让儿子不好过。以前种种,我虽然不知详细,但命既如此,也无怪他人,娘只管安心养病,也好让儿子放心!”
娘默然看了我片刻,虚怯地问:“琛儿,你当真不怨娘?”
“不怨。”我答的肯定——当真不怨,确实不怨,一来无可回转,二来,若不是这样,我也遇不着他。
娘这才如释重负,沉思一刻,略有赧色:“其实上回见你,我就想告诉你,我和千云戈早没有瓜葛;若是以前,我或者痴心妄想,可——上回他来广陵看我,我就该知道,他若不再恨了,也就再不羁恋。虽然、知他是为你,我心里万般冲撞,可——你们若真能互相善待,也算了了无数冤债。”
我闻言无语——不想说,却也希望娘你知道,我再不会让任何人用任何缘由夺去他,因为没了他,我或者残留世上,但与魂殇黄泉无异。
鼓足勇气,我终于道:“娘,以后别再叫我琛儿,四年前我就是‘销魂’了——他给我起的名字!”
娘愣了一刻,点点头,喃然念着:“销魂……销魂……”
接着几天,杜倾雨一直在宫里照顾我,韦段戎偶尔来探望,总不过唉声叹气、劝我保养。
我不再执扭,也更多珍重起自己。
自我住进宫中,虽行走上略有限制,但一切吃穿用度都不曾怠慢过,甚至比在均赫王府时还要讲究,伺候我的宫人也都谨慎、仔细,没有冒昧过半丝。
只是皇上——凡我醒着的时候都不见他,可我确信他来看过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的屋子、我的床榻、甚至我身上,似乎都有他经过的痕迹,不过是超乎五味之外,无法具详罢了。
这样,一直到了十二月中,天已经大凉。
一日上午,我偎在千春椅上正翻看皇上差人送来的唐戏名牌,不觉出了神。
突然宫人通禀说杜倾雨和韦段戎来了,我也不整装,便叫他们进来。
他俩顾忌皇宫规矩,见面总要虚礼一番,我先还不许,后来也略觉着不好,干脆随他们去了。
见了我,杜、韦二人都有些怪异,分别坐了,又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不解:“你们这是遇上的,还是商量好了一起来?”
杜倾雨道:“还不是一样——你今日好些了?”
“什么好不好,总不过如此。”我漫不经心答着。
自从吞了地宝,那东西总在我身体里作怪,又加上化蝶的毒、手上的伤,虽有冥玑护着,我也是一直虚弱、多恙,好一日、歹一日的。杜家世代为医,皇上又肯为我耗费,名贵药材吃了不少,却也只能控制些许,除不了根。
“销魂,今日我们来,有件事要跟你商量。”韦段戎并不苛难我的随便,笃自说道。
我立时警醒起来,生怕事情与千云戈有关、且不吉利,于是绷紧身子,定然等着。
“前朝的唯铭王爷回到长都了——他想见你。”韦段戎小心翼翼地说。
我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千云淇?他怎么回来了?
见我不回话,韦段戎又道:“他知道了你身上的伤病毒盅,已经面见过皇上,想带你回乌奴山平鸿宫医治,皇上的意思是、要你自己决定。”
我看看他俩,问:“他能医的好我么?”
杜倾雨犹豫一下,回答说:“若真说起来,当今彗升武苑及其下的韬棘派,原都是出于平鸿宫,就是沈孤瑛也是师承平鸿宫已故宫主洛禅心。唯铭王爷这些年一直跟随现任宫主裘瓮澈习武;杜家虽然跟平鸿宫交情不深,但对平鸿宫的武学及医道还是颇为羡赏的。
我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的确比这样耗着胜算大些——况且,你那断手虽养在‘乩蚕镜’中,可这‘乩蚕镜’也是毒物喂出来的,固能保残肢不朽,可拖一日、你将来就要多受一分苦难,所以——”
“那平鸿宫离长都有多远?”我又问。
“快马的话,有个五六日便到。”杜倾雨回答。
“五六日……那该很远了吧?”我忍不住喃然嗟叹。
“销魂!”杜倾雨起了身,看我片刻,哀然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可你在此拖着,是在耗命呵!若连命都没了,你们纵能挣开这些羁绊,你拿什么跟他厮守?”
“这事你再容我想想。”我蜷起身子,见杜、韦二人各有难色,于是又说:“总不差这几天,我必尽快答复你们就是了。”
他俩无奈,却不好再多说什么,空坐了一会儿便要退下。
临走,杜倾雨想起什么,道:“唯铭王爷说想见你;你答不答应,他总归一番好意……”
我思琢片刻,叹口气,又望向窗外,似有似无说道:“见不见有什么的……”
我总归没答应见千云淇,倒是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