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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终于再耐不住,我非把这悬疑先解开不可。
杜宣闻声赶来,恭敬垂在一边问:“公子有什么事?”
杜宣是杜倾雨的家奴;知道我被人伺候惯了,杜倾雨特意挑了个最伶俐的仆侍给我,并碍着我现在的状况,吩咐只叫我“公子”便可。
“倾雨去了哪里?我突然难受得要命,烦你快去叫她来看看!”我皱着眉——难受是真,只不过没那么严重。
杜家世代为医,就是仆人也知一二,想必我现在面色好不到哪里,杜宣略张望一下,道:“二小姐去大爷住处了,公子哪里不舒服,我先叫别人来看看吧,等二小姐回来怕是耽误了。”
我眼珠儿一转,心里思量着,可还是照说不误:“大爷住哪里?我看倾雨走得急慌慌的,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小的不知。”
“你是不知大爷住哪儿,还是不知道什么事?我这病岂是谁都能知道的,既然你家小姐不在,我就先捱着吧。”
“这……”听我说完,杜宣犹豫起来。
“行了,你……你……你先下去吧……”我显出不济的样子,仿佛再过一刻就要昏了似的。
“公子!”杜宣已没了镇定,忙上来看顾,却是手脚慌张,不知该不该扶我:“要不,我先去问问高管家,也好确定下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忍住”辗喘,点点头。
杜宣转身跑了出去。
我狠狠咬下自己的嘴唇,一道血痕就这样淌了下来……
再等高管家带人过来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快没性命了。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杜倾雨便赶了回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杜展臣也来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培信带着均赫王府一干人也来了!
我压住满厢疑惑,冷眼看着;可不得已,也只有伸出手让杜展臣为我查看。
——总之败漏就败漏,反正事情、不、简、单。
“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受了累,化碟也控制的很好。”杜展臣放开我,略有不甘愿地说道。
杜倾雨再三打量着,问:“倒底哪里不舒服,你仔细着跟我哥说,千万别大意。”
“这会儿好多了。”我避开杜倾雨的目光,虚声道。
这时,培信也走过来,望着我,目光戚戚的,却带着踟躇:“七少爷可好些了?”
“还好——培二叔怎么也来了?”
培信看杜倾雨一眼,颇为犹豫。
杜倾雨别过头,虽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我直觉着必有什么隐情。
这时,杜展臣在一旁极轻地冷哼一声,幽然道:“七少爷病了是假,要询问些什么才是真吧?”
我翻身起来,敛住声色,既不管杜倾雨的惊讶,也不顾培信的为难,径自道:“没错,若真有什么事瞒着,还望众位告诉我!”
杜展臣眼中泛出一道冷恨,硬声道:“也不必瞒你!你那均赫王爷快死了而已!”
有如当头一击,我身子登时虚了下去,诧了半晌,才缓缓去看培信。
培信不敢和我对视,嗓子里吭哧许久,才支吾着:“七少爷——这……万不敢瞒你,只是知道你病着、怕你急……”
“怎么回事?”我语气反常地平静。
“是……是……你走了王爷一直不从销云阁里出来,也不让人进去。两天前夜里,不知怎么的就起了把火,本来已经把王爷救出来了,可王爷他……他明明已没多少活气,看见那个什么‘妒鸾鸟’叫得渗人、直往那销云阁里闯,便又急了,摇摇晃晃就往里头奔……等我们再进去把王爷拉出来,他就……就抱着七少爷的紫晶竹……不省人事了……”培信说着垂下泪来,看我一眼,又继续道:“这两天已请了无数大夫,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来还是芫儿提醒才想起来:王爷脸上划了几道口子,想必是那‘妒鸾鸟’——芫儿说,七少爷告诉过,那‘妒鸾鸟’啄了人会中毒,我们也不敢声张,只知道紫晶竹是杜姑娘给七少爷的,所以……”
所以——就来求倾雨阁解救,但均赫王爷是杜家的死仇;所以一个杜展臣、一个杜倾雨,都在救命的关口使起报复。
我扭头去看杜倾雨:她咬着唇,恨,自然是恨的,恨得要死;可这法子终归不太光明正大吧?故而也并着羞气;再遇着我的目光,又是千头万绪、难辨由头的不愿面对。
心口的疼、只一刻,过后便是麻木了;我静静躺下,再不露一点儿声息。
——身后几个人都必是暗流汹涌吧?
我等着,盼着,也纵着……
终于杜展臣甩袖而去了,培信不知该追不该追地上前几步,可还是没出了我这屋子,痴了一刻,倒也平静下来。
不多会儿,杜倾雨突然恨恨出了门,少时又折回来,把个奶色印花的小瓶子丢到我胸前,冷利地道:“拿去给你那均赫王爷!”而后旋风似的撒气去了。
我拾起来,摸索两下,起身对上培信:“让人先看好了再给王爷服药——”
培信小心地从我手上接过,略微沉着一下,恳切地问:“七少爷——不回去看看王爷?”
我盯着他,颓弱下来:“不去了,你们小心伺候着,不用我说也该知道怎么应对;让大家都谨慎些,来历不明的人千万不许进了二门。”
培信答应着,又问:“七少爷的病……”
我猛然甩头,眼底透出威厉:“不但我这病,便是这解药如何得来的也都给我瞒好了,你们只管仔细伺候王爷便是!”
培信一怵,马上恢复恭然:“七少爷放心,培信都听七少爷吩咐。”
于是不再多话,培信带着人离开了。
熬到夜深,已不知多少思绪、在我脑子里野马般飞过。
叹一句:这就是我的命了。
若没有这些人、这些事也许好些,但我不喜欢。
有了这些人、这些事实在生生耗费死人,可我不喜欢却愿意。
——这、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观望窗外,总算都入梦了。
我起身披件宽大的衣裳、提着锦鞋,绕过外屋酣睡的杜宣,直奔后院。
才穿过墨荆藤下,便见一道黑影挡在我的面前。
“你也太大胆子了!”是杜倾雨压低了声音斥责着。
“你让开,免得把你也连累了!”我瓮声说道。
“怎么?连我也不信?”
我退后一步,幽然看向杜倾雨:“不是不信——是怕你身不由己!”
杜倾雨憋着气、一动不动,片刻,才微嗔:“这天底下,谁对你好谁最倒霉!”
我刚要争执,却打住了,只道:“我就是这样,任谁说也是这样!”
“那他呢?”杜倾雨不由得讽刺。
锐气少挫,我倒没有多少不甘:“我就是这样,谁让我服气、由着谁,又有什么!”
杜倾雨竟放缓了口气:“也好,皇上未必就服不住你——你沿着更房边上的小路走,过两棵老榆树,有道暗门,是不锁的;倾雨阁的下人们素来五更便起了——”厄然息声,杜倾雨驻足片刻,终于在夜色中隐去了。
一路把这绝代姿容裹个严实,我在均赫王府偏门的下马石边藏身打量许久,终于壮着胆子、按下石牙子上的机关。
心里忐忑着:芫儿!求你千万在销云阁中!求你身边千万没什么嫌杂人等!求你千万别当是错合!
保佑我!
——我不信天不信地,可是我的神,你若真是我的——保佑我!
……
门开了,我欣喜若狂奔上去,发现来的却不是芫儿。
“七少爷?”陈松挑灯观望半天,终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一愣:“怎么是你?”
“销云阁的顶灯一直在晃,几天前我们清理那地方的时候就知道是个机关了,今天轮我守夜,所以就过来看看是谁,哪知道……”
我了然,又向他身后看去,问:“还有别人跟着你么?”
“还有四个护卫在里门,七少爷你这是……”陈松说着不由得皱起眉来。
“你把那几个人谴开,我要见王爷。”虽然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我还是笃自说道。
陈松犹豫一下:“七少爷,王爷他——”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顾忌。我有要紧事见王爷——他到底怎么样了?”
陈松叹了口气:“总是心病还要心药医;身子纵好了,可要是还像前些日子那般,就是天皇老子、能救他几回呢!”
想不到陈松能说出这话,我心里忍不住一揪:而今这般,是非对错早辨不出来,可我们还得活着,把这梦似的夙命继续下去;得失,是谁也管不住的,能求的不过各自好过些,不至于曲终而散时、为太多惨痛压折了圆满。
于是默然相对片刻,我赫然说道:“陈松,你能说这话必然没有跟我、跟王爷见外,以后难免要劳烦你,我凭我的性命向你保证,我活一日,便为王爷挣一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陈松怔怔片刻:这乌朦朦的门扉下,竟闪过两颗星亮——倒是一望泯恩仇,灵犀自点通!
压抑着、压抑着、压抑着——
还是压不住。
我太想太想太想……见你,以至于暗中勾画了太多假设,真见到你时竟不会反应。
可心底的波澜早把这场相见淹没:
我只看得见你、嗅得着你、尝得出你、听得到你、触碰不够你
——尽管你此刻沉憨梦中。
我的……
我该和你说什么呢?
说,其实我应该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所以才不停抗拒,想在这抗拒中找到你心里真实的位置;
说,其实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知不觉中我是喜欢的,只不过一直不愿承认、所以才会表现得残忍;
说,其实我也快让这孽情销透了心魂,可我不堪的经历、我尴尬的背景、我孤独而懦弱的天性使我没胆量争取;
还是说,我跟本不在乎世俗、不在乎权贵、不在乎别人眼中认为重要的东西,只想你陪着我,直到天地的尽头?
睁开眼,
我的,
告诉我该说些什么,
好吗?
于是捧着你伤痕错落的脸,我深深吻下去——
睁开眼,
好吗?
于是在你消瘦了的身上细细摸索,把熟悉的触感传给你——
睁开眼,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