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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肩头被轻软的料子披住,我才回头去寻千云戈的脸庞——坚毅的五官,深刻的表情,是我疏忽吗?太久太久,竟没有发现过你。
“醒了?”千云戈淡淡地问。
“嗯。”
而后寂静,只有鼻息。
千云戈叹了口气,调开目光。
我拉紧了披衫,却感到全身失控一般微微颤抖,跟着竟习惯地靠在他身上,被那有力的手臂环固住。
我从未像今夜这般清醒过,却还是在他面前假意睡了。
破晓前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决不让人再伤你丝毫。
然后离去。
一霎那,我想拉住他,却只是难以察觉地抖动一下,便放弃了。
我太疼。
我太疼所以更不想你看见我的眼泪。
日子没有什么变化。
对于遇刺的事,千云戈更没作过多解释。他只是默认着什么,同时用不为所动的反应让一场波澜无功自静。
因为这段时间的太多事端而驻进销云阁的护卫们也反常地被抽调回去,我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静如纸水中。
千云戈早上上朝,白天理政,晚上回来和我闲话,然后回他的东苑独自休息。
但顾峥终于找上了我。
九月初九,重阳圣宴,皇上要在曹郊遗露宫见你……
到时候会想办法引开千云戈……
他木然传着口御,目光却在我身上逃避着。
“你会来吧?这事与你关系重大。”只有这一句他很在意地望向我。
“会,你转告皇上,我必会如期赴约。”我答的镇定。
顾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撇开头,道过别,准备离去。
“顾峥。”我不经意地叫他,一脸的超然物外。
顾峥停住,尴尬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七少爷?”
“我记得有一回,不小心放走了王爷的白莺,你陪我跑了十几里,直到城郊,才终于找了回来……”
“还有一回,我挨了打偷跑出来,却没地方去,你把我藏到你家柴房,陪我坐了一整夜,那天正好是腊八……”
“还有……”
“七少爷!”顾峥的脸渐渐抖的厉害。
“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怎么看我?”我定然看向他,像过去一样,因为就是这种眼神,我最有把握,顾峥从不拒绝我。
他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去,喏喏道:“我看七少爷……是王爷最看重的人……”
“哦?”
“顾峥罪该万死,愿凭七少爷随便责罚!”顾峥说着跪了下去。
顾峥,不是怪你呵!我走过去,扶起顾峥,一阵心酸:“顾峥,还作兄弟好吗?”
顾峥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然抬起头,哀怨地撮着牙关:“兄弟?兄弟!我决不会当你是兄弟!我不……”
“顾峥,你为我做的,我不全知道,但想来,这些年必然让你消耗许多心力。我怨过你,可是没有你想的那么重;我或者辜负你太多,那天你那样待我,我现在早不怪你。我还不起你的情意,只是希望你早些解脱。”我说着垂下泪来。
顾峥却一下甩开我,恨恨道:“解脱?你说的多容易!候门深似海,你自己想想,千云戈再宠你,你能平白无故就活得那么逍遥自在吗?我为你耗了八年,你一句‘解脱’就想一笔勾销?休想!”
我被他噎得一阵胸闷,退了两步,仍不得缓:“顾峥,顾峥,你想害死自己!”从镶銮禁士团回来,我就嗅到你身上的危险,你为什么执迷不悟啊!
顾峥渐渐冷却下来,目光却越变越犀利,如同两把利剑指向我:“我怎么忘了,你原是最狠心的,我害不死自己,只会死在你手里!”
一阵僵持,在四目对挛中化为死寂,我只难以相信,竟有一日,我会真的失去顾峥。
顾峥终于甩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五儿,宝林家的小柱儿是怎么死的?”
我懵地心虚,险些倒在地上。
“迷魂丹——哼,倒不是什么多高明的法子。可那么小的孩子,能让人家心肝宝贝儿似的亲儿子,活活在老爹面前剜目断臂,你还真是狠得厉害!均赫王爷不把你送人才真是混帐!”
不是这样!不——你知道,你知道!是他们先欺负我!他把我压在马槽上,他们都是——我想大叫,可如同被梦魇了似的动不了手脚,抽搐许久,眼前的血红狰狞又散去,我这才颓然顿在地上——不是这样,顾峥……
身上,怎么这般,如履铁鞭一样的痛,蛇缠难耐。
我开始很怕见到千云戈。
他看中的那个人并不好。
他早就知道,无辜也不是那个人受尽屈辱的托词。
那个人一开始就罪过,不错,不光罪过,还是祸害。
只是千云戈暂时忘了。
这些天,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觉得血红一片,到处是血,不知道从那里渗入人世的血,然而来自那些亡魂。
我真的明白我要死了,人说将死的人对冥冥之中的存在格外敏感,看来的确如此。
我只躺在销云阁,这个地方我熟悉,但也一样越来越充满怀疑。
……销魂,你吃些东西,老这样怎么行……
……销魂,你怎么了,跟我说说,跟我说说……
……销魂,你别吓我,谁惹了你,你睁眼说句话……
千云戈停了政,连着几天都在销云阁陪我。而我任他狂颠暴躁,都再没了力气回应,最后他只有抱着我,一口一口喂我喝药吃饭。
直到休维寒来,他才反反复复,安抚半天,恍惚着去了。
我又要昏睡——命不久矣,没想到我竟是这样度过最后的时光。
直到一片陌生的香冷覆在我的额头,惹起身上一阵寒战,但终究懒得计较,随它去了。
谁料那香冷的触感突然变得暴戾,一声钝痛抡在我的脸上,而后拽住襟口把我提拉起来:“起来,你这个祸害!”一个尖细的女声衔怨吐恨。
我用微薄的力气缓缓退后,眼睛总算勉强睁开。
“哼,你就这么点子本事了?耍了来去不过是寻死觅活,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她说着狠狠把我甩在靠榻上,白喇喇的手指在我面前一阵晃点。
借着暖阁里昏惑的光,我依稀辨出来——竞是麝兰。
“就那些糊涂男人们才吃你这套,让你唬的丢了魂似的。你想死,我成全你,这碗就是毒,看不让你肠穿肚烂!”麝兰不知从哪端出个青花碗,里面褐色的汤汁洒落四处,她一把拽过我的头发,顺势就要灌我:“你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皆大欢喜呢,你死吧!你死吧……”
我全身猛地涨出惶恐,虽然挣扎不过,可还是左摇右晃躲着。
“躲什么?你不是寻死吗?生耗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免得活人也跟着你不得安生!”她一个用力,我硬是吞下口腥苦的药汁,又展喘不过,直呛的七窍生疼。
一股子火气蹿上来,我拼命推开麝兰,她一声惊叫跌在地上,那碗也是“咣铛”碎落。
我见她做势又来扑我,绵绵拽拽爬起来,就向外跑去,可是体力终究不支,才到门口便横倒在地上,心里莫名地难受,于是忍不住凄然叫道:“千云戈……”而后又是几近昏厥的咳嗽。
这时,又有人掀帘子进来了。
意识模糊中,只觉得那人慌手慌脚扶起我,失声叫着:“七少爷!七少爷!你……你这是……你没事吧……”
9
“……七少爷……七少爷……”
我艰难地张开眼,只见芫儿、谷庆一个抱着我、一个不住摇晃我的胳膊。
虚恍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远,眼前黑了好半天,我才又缓醒一些,但依旧抖喘不停。
“行了,看他能跑能动的,没什么大事,快扶到床上吧!”那始作俑者不知什么时候,竟安然在一旁指挥起来。
芫儿、谷庆一边扶起我,一边责怨:“你怎么下的去手?看他这样,就不会轻点儿?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麝兰冷哼一声,便去收拾软榻,那利落的动作中仍带着嫌恶,我心有余悸,任芫儿、谷庆驾着却不敢靠近。
“七少爷,你别怕,是……我们看着你有意……有意作践身子,所以,麝兰姐姐才……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激你,刚才那个不是毒——我们……我们知道错了……”芫儿眼底含怯,支支吾吾说道。
麝兰顿了一下,衔怨的眸子又是冷恨地瞥过来。
我颓然松软下去,心里被刚才的有惊无险一激,反而不像接连几天那样郁结愁滞了,虽然还是不舒服,但总归活动起一丝心气,并着刚才被麝兰挑破的羞愧,脸上竟冉冉发烫。
“我走了,刚才得罪了七少爷,麝兰甘愿领罪——只是七少爷别再要死要活的,白拿着别人的心意来耍……”麝兰说着突然噤了口,随后又深深望我一眼,那复杂难辨的情味如幽潭似的,简直要溢出眼角把我吞噬。
我幡然若触,略有所解,不禁心动得更厉害——麝兰啊麝兰,刚才那出戏你怕是有七八分真意吧?你也苦,你不恨我,还能怎么样……
不等芫儿、谷庆扶我坐回榻上,麝兰已经凌厉地转身去了。
我沉默片刻,终于叫住她:“麝兰姐姐——”
麝兰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怔了一刻,问:“还有事吗,七少爷?”
我咬着唇,竟难开口。
“没事儿的话我先去了,王爷怕是要找我的。”她说着挑开帘子。
“你真在乎那人——就帮着他别再犯痴!”这一句几乎赔上我所有力气,话未完便感觉胸口虚空不济。
麝兰巍然一震,稍作平顿,终于下了楼去。
等千云戈再回来,芫儿、谷庆已经收拾好残局,凑在一旁喂我喝粥了。
因为几天都不大进食,刚才一阵折腾又消耗许多,我倒吃的很是专著。
直到她两个敬称一声“王爷”,我才抬起头。
千云戈愣了一下,脸上虽然疑惑,但话语中却透出些欣喜:“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去叫我?”
芫儿、谷庆被他一问反不知如何回答,脸上都显出惶恐神色。
我赶忙说道:“才起来没多久,光顾着饿,只想吃些东西。”
千云戈点点头便走到我身边坐下,又接过芫儿手中剩的半碗粥,先是拿手背贴着试了试,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