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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苗燕知道了更多的事。
1983年的春节，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忙着张罗过节。他们一家还要到处“游击”，沾亲带故的几乎求遍，实在无处可去了，最后跑到了乡下的姥姥家。但是，乡下的计生站也查得很紧。爸妈迫不得已，将苗燕藏到了牛圈的草堆里，姥姥则站在院子外给他们把风，就这样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个年。那时候还吃地瓜叶子，姥姥把家里的面全刮了出来，和了疙瘩汤给妈妈一个人吃，奶水还是少得可怜。看着小苗燕饿得小腿乱蹬，哇哇乱哭，全家人都心疼得直掉泪。
姥姥家也只能暂避一时，他们只能不断转移阵地。那时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苗燕稍大一点，父母就忙着找生活去了，她时常被放在一个屋角。哭了，没有人哄她，饿了，没有人喂她。
爸爸考虑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单位。领导见到他，首先大吃一惊，你还敢回来要工作？
那段时间，身边有几十个因超生被砸了饭碗的，交不起罚款的还被抓起来游街示众。这些榜样让爸爸成了惊弓之鸟，几乎要崩溃。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妈妈的一个表妹，也就是苗燕的表姨，将他们拉出了困境，把1500元给垫上了。
爸爸的运气还算不错，可能是他平时会为人，又是技术骨干的原因，领导经不住再三恳求，顶着巨大的风险和压力，硬是把他的工作给保了下来。
表姨和领导的恩情，苗燕一家念念不忘。相比之下，叔伯姑婶的冷漠无情让人寒心。特别想不通的是，自己的亲奶奶，怎么跟别家的不一样？后来苗燕看出来了，奶奶喜欢伯伯家的堂哥，自己偏偏是个女娃。从小由奶奶带大的姐姐苗雪也没有得到过她半点疼爱。
这一点得到了妈妈的认证。在帮她洗澡和换裤子时，妈妈老是叹息，仿佛她哪里生错了似的。苗燕就有些讨厌起自己，有好几次，她梦到长出了小鸡鸡。在梦中，奶奶亲着她的脸蛋，笑得满脸褶子，乖宝贝，奶奶给你买麦芽糖。爸爸妈妈围在一边，都开心地笑了。
可惜，她做不了花木兰，为此感到很对不起父母，他们为自己遭那么多罪，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妈妈长吁短叹，随着她生理特征的成熟，变成了过早的忧虑。她让她今后一定要看清楚婆家，不要重走自己的老路。
这些话的含义，少不更事的苗燕能感悟的，只知道妈妈心中的委屈。奶奶对她从没有过好脸。她真替妈妈感到不平，街坊邻里对她都很有口碑，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直到上高中，她才又明白了些。或许因为经历相似，她和一个叫李爽的同学特别要好。李爽也是超生的，而且当时的境遇听起来更糟糕。因为李爽的诞生，三亲六戚都跟他们家断绝了往来。父母的工作一起被撸，两个孩子还是病秧，大的小的轮着发热感冒。奶奶非但不照管，还成天拿妈妈撒气，骂起人来像狮子吼。全家跟着难过，爸爸是个明理人，更是个硬气人，带着母子三人走出了家门，从乡下来到了城里。爸爸白手起家，从开始的无依无靠，逐渐有了起色，到了后来，竟办起工厂当起了老板。
从此，那些多年不见的亲戚，一个个地又找上门来，提醒他们不要忘情负义。奶奶也颠颠地跑来了，说是要看望自己的好孙女。
苗燕从这些悟出一个道理，女人一定得强，否则，哪怕是在家待着也受气。她努力学习，后来迷上了文学创作，并显示出这方面的天赋。要强的她，不顾家人的劝阻，带着行囊到了北京，追寻心中的文字梦想。没想到，事情不是一帆风顺，她感到自己的文字开始有些沉沦，恰在这时，又和感情不期而遇了。
2
陈小离出生的时候，小手小脚的不到三公斤。初为人父的陈懂高兴得就像个大孩子，抱起自己的孩子，怎么都亲个够，接着又跟护士讨教护理知识。苗燕看在眼里，心中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婆婆抱过孩子揭开布裹一看，原先满脸的紧张忽然错变，仿佛可以拧的出一碗水来。
无论男孩女孩，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内心来讲，苗燕更想要个女孩。而且，现代医学证明，生男生女完全取决于男人，种瓜不可能长出豆子，这是基本常识。但是婆婆说她没文化，不要跟她讲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什么样的地，出什么样庄稼，怪只怪苗燕的肚皮不争气。
当初过继陈懂，就是为了续接香火。本指望他添个男丁，没想到香火到底还是断了。她对孙女一点都亲不起来，尤其是听到她的哭声，心里就感到闹得慌。但是孩子不可能掐死，于是就将满肚子的怨愤，撒在了她妈身上。
婆婆觉得，当初自己就是鬼迷心窍，见她长得有模样，肚子有墨水。还经过些世面，所以曲意巴结她。现在发觉自己这个婆婆当得实在窝囊，居然容忍她那么长时间。她说的那些话，拿腔捏调的，搞得自己多有高贵，别人都是土老帽一样。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拿笔杆子的又怎么样？连家务都理不清楚。别说你从北京来，就是从芝加哥来，不能生男娃，不会做家务，也是一样的无用。
婆婆看她越来越不入眼，开始只是找些岔子拌拌嘴，不阴不阳地说话，听明白了能让人气得吐血。苗燕要带孩子，还要忍受粗言恶语，但是为了这个家，尽量不跟她顶嘴。可是避免不了关系恶化，婆婆的脾气越来越怪，心情越来越糟，不高兴就拍桌子摔凳子，只差骑到人头上来。苗燕本来就不是好欺负的人，哪受过这样的气？急了也跟她吵，于是引起激烈内战。苗燕一口牙都快咬碎，三天两头泡在泪水里。
分家是陈懂提出来的。婆媳之间的冲突，他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有时看不下去，就出来调解几句，结果被连带骂了进去。妈妈含沙射影，拐弯抹角，说他始终是外来的种，护着老婆对付老人，养他那么大，良心都给狗吃了，大逆不道的人要遭雷公劈等等。陈懂就瘪了下去，他对妻子有愧于心。她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把一生幸福都交给了自己，却换来这样苦闷的日子。渐渐地，妻子的委屈让他感同身受，对妈妈失去了以前的卑躬，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分家可以！婆婆先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口，接着古怪地笑，提出一个条件，要陈懂每个月交工资的百分之六十。
公公是个实在人，在婆婆面前没少也是吃憋受气的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狠吸了几口烟说：“你的马刀是不是快了点？砍去一半多，叫他们小两口怎么过活？”
“你个老东西，小的不孝顺，你不管教也就算了，还联合他们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这个家我还能指望谁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从一到二地数落，“嫌多？我把他辛苦养大，供他吃，供他穿，我嫌不嫌多？读书那么多钱，我嫌不嫌多？娶媳妇那么多花费，我嫌不嫌……”
陈懂被说得低下头，陈小离吓得哇哇地哭，苗燕感到头皮都要炸了。心里却在盘算，陈懂一个月1500来块的收入，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减去一大半，还要交租房，那么不用吃穿了，更别说拿什么来养孩子。
她不敢往下算，一种没有稳定、没有安全的感觉占据她的心理。突然间，想起了“黄金情侣”三毛和西荷的故事。
结婚之前，荷西问三毛，要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娶你？三毛说，看不顺眼的，百万富翁也不嫁；看顺眼的，千万富翁也嫁。荷西说，说来说去，都是要钱啊！我没钱，怎么办呢？三毛回答得轻松，如果是你，一天有三顿吃的就行了。
她原来也想的很简单。她也不是财迷。也不奢望大富大贵。当感情对物质的要求降到一个面包的时候，还能说它过分吗？
不知怎么地，又想起1983年，给父母带来的1500元负担，差点成为全家过不去的坎。也给她留下了一个阴影。长大后的漂泊，让她深刻体会到金钱的重要性。不曾想，事隔多年后，又开始为钱而犯愁，尽管是那么可怜的一点。难道是自己命该如此？
心中混乱极了。她一个人去了花溪，躲到公园的一角，尽情地让泪水随着溪水流淌。她开始想家，想爸爸妈妈和姐姐，当初为何要选择这条路？如果一切为了爱，感情什么时候给人安定？难道真要跟陈懂，继续这样窘困的生活吗？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让爱情走吧。无数个夜里，她对自己说。可是一到早上，看到他为女儿冲奶粉、洗尿片手忙脚乱的样子，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小离在家里嗷嗷待哺，婆婆实在忍受不了，立即打电话把陈懂叫了回来。陈懂抱起女儿，也是束手无策，只好一遍遍地打苗燕的电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到了晚上的时候，苗燕双眼红肿，神思恍惚地回来了。小离的嗓子都快哑的，急忙向她伸出了小手。
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能够给予他女人的，只有一颗痴情的心。这是陈懂在做出分家决定的时候，对苗燕说的。他也知道，甜言蜜语不能当饭吃，所以将选择权交给苗燕：要么自立门户，每月宰去几百的工资。要么继续忍气吞声，跟着二老过下去。
苗燕当年离开何洋，主要因为对方不能给自己婚姻的保障，所以总觉得心落不到实处。现在嫁给了陈懂，无助却依然如藤蔓一样斩割不断。望着甜甜入睡的小离，她们的爱情结晶，她忽然有一种体会，在忧愁困苦的大脚下，感情并不像吹嘘的那样强大和神奇。那么，一个人的责任呢？或许还没有进入角色吧，为什么不能像当年的父母一样，鼓起直面困难的勇气？
分家的事惊动了两个姑姑，她们都谴责弟弟和弟媳，陈孜铭的妈妈早知道了这事，一直不好插手，终于沉不住气了，找到了门上：“本来就是一家人，你们要认这个儿子，就真当他儿子对待，要是不想认了，我们就领回来自己养。”
陈懂妈跟她吵了起来，你当是件什么东西？就是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