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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所欲地走动,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爱一个真实的男人,以及被这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所爱。可以跟他睡觉,扇他的耳光,也可以让他任意撕扯自己的头发。
女人们在太阳底下玩算命游戏的时候,米兰和叶青坐在号房里,她们面对着天窗,一缕阳光闪烁在玻璃上,她们心里有了一些明亮的感觉。
米兰不愿与那群女人坐在一块,她觉得那群女人体内散发出的腥臊气味,让她感到她们之间的距离与隔膜。这种距离到底是来自米兰的情感,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实际距离,她不得而知。总之她不愿跟这群女人坐在一块,她对她们的疯狂感到惧怕和厌倦。
叶青见米兰用碗喝水,就从铺下拿出个塑料杯子给她说:“你怎么什么也没有”
米兰看着那缕光亮郁郁地说,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在睡觉。
“你的奶奶爱睡觉吗?”
“我的奶奶老了,她只能睡觉。”
米兰想起奶奶睡意的鼻鼾,以及奶奶梦呓般吧嗒着两唇的声音,心就被一种甜蜜而忧伤的东西驱动着。这种忧伤里有一块永远也移不开的阴影。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米兰渐渐感到那道挥不去的黑影,似乎永久地连着家乡的核桃林。
核桃树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往事就盘根错节地爬满了她的脑子。
米兰跟着奶奶在村庄的核桃林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大地滋养着核桃树,核桃树的果实养活了整整一村人。每年到了果子快成熟的时候,奶奶拄着手杖,带领村中所有妇女和孩子守坐在山冈上,以防外村图谋不轨之徒夜袭丰收在望的硕硕果实。
几个不大的山头上,坐满了妇女、孩子和狗。奶奶不停地重复着她讲过无数遍有关鬼怪的故事。狗乖戾地趴在女人的腿边,一声不吭地眯斜着两只眼睛,狗尾巴时常抬起来扑打飞舞的蚊子。星光灿烂,蟋蟀悦耳的鸣叫在山风中轻轻摇荡。
远处茂密的茅草丛里,经常有兔子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狗就突地蹿过去,飞奔在草丛中。不一会儿,就叼回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摇头摆尾地在女人们面前炫耀。然后把兔子扔到地上,先用前爪去扒来扒去地看,再用嘴重新把兔子叼起来,朝前跑两步,又把它放下来,静静地趴着看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子。
这时的狗感到愉悦极了,前爪在地上不停地刨,发出哼哧哼哧的欢悦之声。夜露润湿了女人们的头发和裤腿,夜鸹在远处的坟地里扑腾扑腾地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几声怪叫。这时候奶奶才会带领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下山。
核桃成熟了,奶奶依然领着这支残败的队伍走进树林,将核桃小箩小筐地搬运回村之后,按照人数均分成大堆小堆,晾晒在太阳地里。这样到了农活忙过,全村老小成群结队地背着自己的核桃到山外去卖了。
真正幸福的日子是秋收完了以后,到乡里去看电影。从村里到乡里要翻过无数座山冈。那时闲下来之后,人们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看电影。乡场上来自各个村的人头密集。放影幕是小的,歪歪扭扭地拉在马路旁边的两棵杨槐树上。小型放映机架在一张学生用的课桌上,下面四条腿都垫着砖头。聚光灯照在银幕上,就能看见秋后的蚊子腆着红乎乎的肚子,停在肮脏的白色银幕上。
米兰出嫁前的那年秋天,奶奶一如既往地领着这群队伍拖拖拉拉地开往乡里。米兰明显地感到奶奶在爬山时,已经不如往年。老太婆挺直硬朗的身子耷拉下去,像一只去了皮的瓜瓤。她一路唠叨着电影里的人和事,为了对一个细节的叙述,她大声地与别人争吵,奶奶边走边停还边喘气,争不过别人了就停下来骂:“狗×屙的,胡你妈的乱扯!老娘屙泡尿,就能把你们全家淹死,扯你妈的个狗屁。”
旁边的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从这座山传到另一座山时,就变了声调歪歪曲曲地往后传。奶奶集中国妇女的美德于一生,勤劳勇敢,有坚不可摧的生活意志。
她说人活着就是战斗,跟电影里打敌人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米兰的眼泪如注而流。
第一部分第12节 盘根错节的往事(2)
整夜米兰的脑子里都是家乡的事。无论是甜是苦混合在一起,滚动成一块花色繁杂的布,皱巴巴地裹在记忆的底层,挥不掉抹不去。
家乡有取不尽用不绝的自然资源。秋收完了之后,还有比看电影更快乐的事,就是采板栗。山林里成串的野板栗,咧开长满毛刺的嘴,沉甸甸地垂挂下来,黑压压一片。人们只需将篮子放到树下,用一根小棍子轻轻一敲,就听见哗哗啦啦的声音,板栗子雨点样掉进篮子。
这种时候的人心里总是充满着狂热。篮子满了就往口袋里倒,忘我地穿走在树林里。奶奶边打着板栗边讲着故事。她说,贪财的老大去太阳山捡金子,由于贪得无厌,他发疯地捡呀捡,致使等待在天边的大鸟飞走了,老大被返回家中的太阳烧死了……
夜幕来临之前,山林里充满神秘的温馨。鸟们纷纷飞回到自己的巢穴。奶奶继续往林子深处走。米兰见天色已晚,从另一丛板栗树下跑到奶奶的身边,她拉了拉奶奶的衣角。
米兰说:“奶奶,别人都走了。”
“走他娘的。”奶奶执拗地从地上拾起棍子,瞄准板栗球就是一棒。大颗的黑板栗哗哗地掉进她的篮子。然后她张开口袋倒了进去。
米兰拽住奶奶牵口袋的手:“奶奶,你没看见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奶奶的嘴张开后就没有再闭上,她惊慌地背起口袋拉住米兰就开始跑。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奶奶死死地拽着米兰,她不停地说:“不怕,不怕,你叔叔会来找我们的。”
她们手拉手从小土坡上冲下来,一棵树桩绊了奶奶一下,她就扑倒下去。口袋里的板栗滚落在乱草丛中,奶奶朝地上抓了一把,爬起来提着只空篮子,又继续往前跑,刚跑出十几步远,奶奶两腿一软,哎呀一声惊叫就跪到了地上。米兰去拉奶奶的同时,她看见了距她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双泛着幽幽蓝光的眼睛,那眼光充满了渴望幸福的焦灼。米兰的两只腿颤了颤,也软了下去。
那只体态优美的狼,毛色很光滑,像是一只从幼年期刚刚跨进青春期的母狼。它静静地等待了几秒钟之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狼唇,慢慢地站了起来。狼迈着绅士般的步子,款款地朝她们走来。米兰和奶奶浑身发抖紧紧地抱成一团。
米兰感到自己的气管嘭嘭地像是断了。她伸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她闭上了眼睛。在绝望的最后时刻,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枪响,像电影上那样,在冰天雪地里狼突地倒了下去。鲜血从它的鼻孔里淌出来,淌在雪地上美丽极了。米兰的脑海里是一片雪白的殷红。
米兰的叔叔打死了狼。
他在家里烧起一堆火,香喷喷的烤肉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米兰和奶奶坐在火堆旁,她们扯下了狼的一只腿一滴狼油顺着她们的手腕往下淌。
吃完了狼肉的某个晚上,奶奶在一盏油灯下搓着麻,她告诉了米兰一个有关米兰身世的骇人听闻的故事。
奶奶说:“米兰,你该嫁人了。”
奶奶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把裤腿使劲往上捞了捞,将麻毛搁在腿上搓捻。奶奶的腿像被人随手丢弃在山坡上的干柴棍子那样哆嗦着。她调整了几次姿势后说,奶奶想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本来想等你再大些才告诉你,反正早晚都得说。
奶奶从桌子上扯下几根麻毛与腿上的捻在一起,搓动的时候她的手一如既往地抖动着。
十五岁的米兰听完了奶奶的诉说后哭得惊天动地。她还没有到能明白男女之事的年龄。她没有想到那场被全国人民称之为劫难的事件,竟然那般蹊跷地与自己的命运紧紧地联结在一起。那个夜晚米兰对过去进行了充分的想像。她从奶奶的叙述里听到了遥远的雨夜里自己的哭声响彻整个城市。那两个身为父母的人把孩子交到奶奶手上就荒唐地消失了。
奶奶说这谁也怪不得,这就是命运。命运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弃儿怨谁也是白怨。
第一部分第13节 小黑鸭
寒冷的风呼呼地刮过屋顶时,偶尔能听见林子里乌鸦的叫声。这声音形成一团黑影,笼罩在女人心里以及她们所能感觉到的号房以外的空间。
晚饭后风声比先前小了些,乌鸦也许已经离开林子飞到别处去了,但它的声音仍然萦绕在脑子里,让人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17号房的女人都坐在铺上,除了陈艺在那儿摆弄牌之外,别的女人仍然沉溺在声音给她们带来的阴暗想像之中。
由于还没有到亮灯的时间,天空又有大片的云团,因此号房比起平时显得要暗一些。女人们坐在铺上等待亮灯的时间能抹去残留在心里的让人惊惶不安的声音。
等待像块黑布那样覆盖下来,使得女人们焦躁不安。就在这时铁门哐地开了,天井的亮光照进屋子里来。瘦弱的小黑鸭就站在那缕倾泻进来的亮光里。她穿了一身黑衣服,长了一张跟鸭子一样扁长的嘴。女人们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就哆嗦了几下。
小黑鸭从那道亮光中移开身子,晃动脚步走向众人的时候,嘴巴里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跟一只鸭子没什么区别。她以一种非常熟悉17号房生活的方式,朝米兰睡的地方走去。
号房里的人正处在等待灯亮的狂躁之中,她们看着小黑鸭摇晃着瘦弱的身子,用胳膊肘撞撞米兰说:“往里挪挪。〃
不等米兰做出反应,她已经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铺上,她仰面朝天地躺下去时,发出鸭子觅食般疲惫烦躁的声音。从来就没有人敢在进来的第一天里如此放肆。
这时号房里的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