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把剪子往上举了举,那剪子随着她的手又在风中发出脆弱的响声。米兰的身体随着那个脆弱的声音抖动了一下,然后她说:“让我进去。”
郑大芬又笑了起来:“当然要让你进去。谁要拒绝剪发,就是抗改。抗改就是反动,就是用实际行动来反抗政府。”
米兰垂下头时,她的耳朵里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她的头发披散下来的那刻,有一群人推搡着从她身后进了监室,那些咋咋呼呼的声音消失后,她便听见了风中回荡着剪子的脆响。那脆响随着郑大芬的手胡乱地在空中飞舞,她的头发就离开了自己的脑袋。
郑大芬说话的声音和剪子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在米兰的头上钻开了一个洞,风呼呼地从洞口灌进去,米兰便在风中浑身抖动起来。
第三部分第39节 是否在回家的路上(1)
米兰坐在黑暗里。钟声敲响的时候,教学楼里上文化课的犯人就一窝蜂似的拥出教室,哗啦啦地再拥进监房的坝子里,然后那些声音又扩散开去,进入各个监室。这样声音才渐渐停顿下来。
外面的声音退去以后,记录监狱里负责对每天劳动情况进行记录的人,由表现较好的犯人担任高喊米兰的声音就显得很响亮。米兰顺着声音走过去,她看见了抖搂在记录手里的囚服,那衣服的颜色是绛紫色的。她伸手去接时便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新棉布衣服里散发出来的腥臊味顿时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在她朝后退的时候,她觉得时间已经被那样的颜色和气味堵住了。
记录说:“以后天天都得穿囚服。”
米兰紧紧地抱着衣服站在那里。记录又把手朝米兰挥了挥,米兰就看见那几张牛皮纸。记录翻开一个本子写上米兰的名字,然后说:“这是场券,也就是你每个月的零花钱。可以买牙膏卫生纸什么的。”
她见米兰没有动就有些生气地说,快在上面签个名字,如果不要就算了。
米兰接“钱”的手抖了一下。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很久以前山东的泰安城是座人鬼共同出入的城市。鬼也像人样地进商店买东西。店老板分不出人鬼,就在货架上放一个装水的瓷盆,凡来买东西的人递过钱来,老板便扔在瓷盆里。沉到水里的钱是人的钱,浮在水面上并且发黄的钱便是鬼的钱。那鬼钱到了晚上,还散出一股泥巴和腐肉的味道。
这一夜窗外一直下着雨,米兰看见柚满脚污泥,趔趄着行走在茅草丛生的荒山上。柚显然很冷,他似乎被冻坏了,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从怀里摸出一叠发黄的钞票,天空立即飘起了鹅毛大雪。黄色的雪花红色的雪花白色的雪花铺天盖地,米兰在雪地里挣扎了一夜。
米兰颓丧地认定柚已经跟到了监狱,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时时游走在昏暗的窗外。米兰并没有感到害怕,她看着柚,柚似乎暗合了米兰的心情。柚的嘴一如他死时那样半张着。
米兰说:“柚,带我走。”
柚就把脸贴到窗子玻璃上。柚的脸被玻璃压得奇形怪状。米兰从床上翻坐起。柚消失了,窗外是簌簌飘落的雪花。米兰躺下去想回到刚才的情景中去,她认为那些游动在心底的对死的渴望,消解了对柚的阴魂的恐怖。她想柚是饿了,走那么远的路,怎么不饿呢。米兰找出那碗没吃过的面条,将两根筷子插进去。她的目光落在筷子上。
米兰说:“柚,你饿了来吃东西,吃了你一定要显灵,让我知道你确实来叫我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个晚上,空气冷冽,屋里也能清楚看见人呼出的热气。这样的天气就不用外出劳动。不劳动时便要在吃过早饭之后,学习监规队纪,各类基本常识,重要的是要学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
她们唱歌时,总是唱得拖拖拉拉杂乱无序,使其失去了歌本来的意义。
休息的时候,米兰顺着雪地里歪歪斜斜的脚印,走向厕所。西瓜皮和3号站在厕所门边相互抱着。西瓜皮上穿绛紫色囚服棉衣,下穿一条肥大的男式军裤,裤腿扎着露出解放鞋的整个鞋帮,头发短得跟块西瓜皮胡乱地耷拉在头上似的。
米兰见西瓜皮显然是个男人,便认为自己走错了厕所,连退了几步。她从另一个门重新走进厕所,两个人还那么站着。米兰有几分惊慌,愣愣地站在门口,这才明白了女监里不会有男厕所,也更不会有穿囚服的男人。
西瓜皮猛吸了一口烟,恶狠狠地看着米兰,然后将手里的半截烟头扔在雪地里,另一只手却从3号衣服里抽了出来。3号也反过脸看着米兰,她的眼波在雪光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幽暗。
她们散开后便一边一个站在门口等米兰。米兰依然沉溺在那种幽暗的眼波里,木头木脑地往外走。她觉得寒冷已经穿透了骨髓,她哆哆嗦嗦地哈着气。西瓜皮一把抓住她的领口,另一只手卡住米兰的脖子。米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上牙跟下牙碰得咯咯响。西瓜皮咧着嘴,像在笑又像在咬牙道:“你再大惊小怪的,小心老子敲了你的牙。”
米兰不敢吱声更不敢看西瓜皮,西瓜皮左右地搡了米兰几下,说了一串污七八糟的话。米兰一句也没听清楚,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有一只鸟在灰蒙蒙的天空忽高忽低地飞。它为什么要这样飞呢?米兰这样想,上牙和下牙便不再碰得那么响了。西瓜皮看见米兰的两只眼里只剩下了眼白,松开手露出温和的目光。她的手在米兰脸上摸了两下说,土是土了点,长得还俊。
由于刚才差点闭了气,米兰感到有食物已经从肠胃里返回食道,整个内脏翻江倒海地难受。她挣脱了西瓜皮往监室跑。米兰忍不住在房角呕吐起来,胃里返出来的全是黏液。正在这时,郑大芬从监房里出来咋咋呼呼地喊着人,楼上的窗口扔出一团纸正好打在郑大芬的头上,上面立即传出了一阵哈哈大笑。郑大芬仰起头,想看清楚楼上几张笑得奇形怪状的脸是谁,她越是看不清就越是往后退,一下退到屋檐下的排水沟里,重重地摔下去。
郑大芬恼羞成怒一阵乱骂,而楼上的人给她的,仍然是一阵哈哈的笑声。郑大芬跺着脚骂天骂地,又骂摔痛的屁股时,她看见了屋角呕吐的米兰。郑大芬用一只手按着屁股,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米兰身边喝道:
“你竟敢隐瞒实情!”
郑大芬没等米兰说话,也没再理会楼上的人对自己的侮辱。她踩踏着积雪,歪歪扭扭地朝监房外面走。米兰自然不知郑大芬要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给别人创造立功表现的机会。
米兰走进监房,大家又都开始学唱歌。这时已经由叶青教唱《走向新岸》。米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有气无力地张着嘴。
第三部分第40节 是否在回家的路上(2)
《走向新岸》是叶青专门到监狱子弟学校集中学习过的。歌词是由男犯大队的犯人写好之后,经过层层审查批准下来,确定为监狱之歌。然后套用一支老曲子而成。
歌词大意是:一失足千古恨难悔,问一声亲人,你是否还在我离家的路上盼望,盼望我回归的脚步?我曾经一意孤行,一错再错,成为那不归的浪子,如今我已幡然醒悟,在铁窗之内,我要告别昨天,走向新岸。
叶青教唱这首歌时,巧妙地应用了流行歌曲的唱法,使得这首歌既有内容又显得特别的抒情,干巴巴的歌唱得有滋有味。跟唱的人也把歌唱到了心里,虽然有时显得拖声断气,却也能打动听歌的人。为此叶青在监房里很有面子,干部也找叶青谈过话,意思是让她好好改造,发挥长处,争取早日释放。这个意外多少有点让叶青得意忘形、目中无人。她唱着歌,脑子里想得天花乱坠。
郑大芬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大声叫着米兰,使得整个歌唱突然地终止了。米兰望着郑大芬,脑子里仍是空空荡荡的。
郑大芬恶狠狠地喊:“米兰,出来!宋医生叫你出去体检。”
米兰走进医务室怯怯地站在墙边。宋医生正在给别的犯人打针。她站起身来时叫米兰坐在长凳上,就走到洗手架上去洗手。
宋医生坐到桌子边,示意站在门边的郑大芬进来关上门。郑大芬惶恐不安地走到长凳边,紧挨着米兰坐下了。宋医生先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然后抬起头问米兰:“你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米兰被问得无头无脑,一时竟答不上来。
郑大芬捅了一下米兰说:“宋医生问你月经什么时候来的?你咋跟山洞里才出来似的?”
宋医生看了一眼郑大芬,郑大芬便住了嘴。窗子外面露出几张青乌疲倦的脸。宋医生转过脸去,连说了几声下午来,那些脸悻悻地离开时,都龇着牙咧着嘴。
米兰说:“出事之后,我的月经一直很乱。”
宋医生说:“在看守所来过没有?”
米兰说:“来过一次。”
宋医生走到药架上,拿过一个空瓶子递给米兰,叫她去厕所小便。米兰长这么大没进过医院,自然不明白宋医生拿这瓶子给她做什么。小便时她把瓶子放到厕所的水泥隔台上,完了之后又拿着空瓶子回到医务室。宋医生一看瓶子便火了。
“米兰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叫你小便在瓶子里。”
米兰茫然地站着。
宋医生命令道:到床上去,把裤子脱开。
米兰脱了裤子却不肯将腿张开。
宋医生说:“排开,排开,你怎么这样。”
宋医生用肘撞着米兰的大腿,米兰被动地张开了大腿,宋医生从盛器具的盒子里拿出扩宫器,在空中甩了几下,然后放进了米兰的身体。
米兰感到一阵眩晕的疼痛,她叫出了声。这种生冷的疼痛是米兰从来没有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