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附带说一点,《老》文虽在期刊上发表过,在大陆却还没有上过书。上海印的书被禁止了,南京印的《偶然集》上又被出版社编辑删掉了一小半。阑入此集,无非是想将它完整地呈献在老社长面前,以供一笑,当然愿看的人也还可以看看吧。
(2004。1。13)
第二部分:长沙的春卷老社长 上
南下干部进城,写信写通知,往往随便找张白纸,写好后先折成一指宽的纸条,再折迭成方胜状,写上收件人名和地址便成了。一九四九年八月三十日,我拿着往报社去报到的,便是这样一封介绍信,上面写的是:
经武路二六一号李朱社长
“李朱”连写,如“林罗”、“刘邓”,是从解放区解放军来的习惯,我则初见,所以到了传达室,便说:
“找李朱社长。”
“李社长还是朱社长?”
这才知道“李朱”原是二人。
经武路是民国初年在原城墙基址上修成的一条马路,现已不再存在,拆宽成了芙蓉路的一部分。二六一号原为国民党新一军军长潘裕昆的公馆,还记得二楼大厅门首,木板上刻着的联语是:
门有骅骝开道路,
座看鹰隼出风尘。
当学生时从这座新建的红砖洋房前面走过几回,见有卫兵站岗,很是气派。经过风雨苍黄五十年,如今比起我自己滥厕其中的这栋干部楼,则又大为逊色矣。而这时在门房中接待我的,已是身穿解放军装的传达同志了。
传达同志领我去见的是朱(副)社长,当即叫我跟两位记者一同下乡采访,第二天便出发。
李社长就是李锐,当天并未见到。
△
下乡也就是去几十里外的榔梨市,后来又到了望城坡,两个月后便回报社了。一回来才知道,那时的李社长,真可以说是整个“新湖南报”的重心和中心,牢牢吸引着大家的注意。报社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讲起他,无例外用的都是欣羡的口气。其中有不少故事,也就是他每天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小事。
比如说,院子里准备搭凉棚,一位几年后当了副社长的同志负责这件事。几天过去,不见动静。李锐问及,他说怎么搭棚架,用什么遮阳,还没考虑好。李锐便问:“你自己会搭吗?”“不会。”“那就请搭凉棚的师傅来考虑嘛!你只会生小孩对不对?小孩倒是会生,也生得蛮好,这该不必请师傅吧。搭凉棚,自己不会,就要请师傅,交给会做的人去做。当个区长,也要懂得领导方法嘛!老×,我看你,当个区长还要费力哩。”
又比如,一位女记者写了篇新闻稿,李锐到晚班编辑室看大样时,觉得没有写好。上晚班的都是男同志,李锐便用过去长沙男学生开玩笑的“口标”说:“××这条新闻,真是鸡巴没有抓到,只抓到一把鸡巴毛。”正好那位女记者推门进来,恰恰听到这一句,也听到了当场爆发的哄笑。李锐一抬头,马上觉得失了言,连忙说:“××不要误会,我是说,鸡婆没有抓到,只抓到一把鸡婆毛。”大家更加笑得一塌胡涂。
又比如,某次吃饭的时候,有人说没有在座的某人“抢菜”,说个没完。当时实行供给制,二六一号楼下楼上大厅都作饭堂,八人一桌,另有机动席。李锐吃小灶,但偶而也在大厅和别人一道吃听到这话,便笑着喊住他:“×××,你说某人吃饭抢菜,他当然是抢菜的,但别人认为你也抢莱呀;某人却没有当你不在的时候背后说你抢莱,这大概就是你和他在抢菜这件事情上的优劣之分吧!”
这些故事,多是事后听来,可能会有些走样,越说越走样恐怕也不可避免。但说者眉飞色舞,听者津津有昧,而说者听者当事者都能持认同以至欣赏的态度,这就十分难得。盖四九、五零年间机关的气氛本来如此、而李锐的个人魅力,也是使别人能够如此的重要原因。他首先是才足以服众,又能将自己置于和员工水乳交融的状态中,故能坦荡直率,以赤子之心相待,使群众对之毫无反感,即使话说得有点过火,或者出之以戏谑,也都能够被善意地接受。
△
我之所以对李锐产生好感,也是由于事后听说的一桩小事,但因其与自己有关,便不会像听别的故事那样,欣赏过后便高高挂起。
那是在我下乡期间发生的一件事。下乡一行四人,两“老”两新,先在榔梨市附近搞了个把月。后来一分为二,我跟“老”中之一到了河西望城坡。在那里,我写了一篇通讯稿寄回报社,几天后便登出来,在乡下也看到了。回报社后,才知道这篇通讯稿的见报经过一点小曲折。据告知我的人说,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李锐上晚班看大样时,对一篇通讯稿不满意(这种情形是常有的),说:“题目是好,文章却没写好;撤掉它罢,又舍不得这个题目。”旁边有人见他踌躇,便说:“同样题目的稿子,倒还有一篇,是不是用它顶上?”李锐要去一看,说:“就用这篇,赶快去排。”
这篇就是我从乡下寄回的那一篇。刘音其时还在新干班学习,见到登出的通讯后,高兴地给我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我一直保存着,直到一九九九年新干班五十周年纪念开会我们见面时,才复印给了她。
上晚班时有什么意见,李锐常常用红笔批在大样上,第二天在饭堂里贴出来。听说,关于这件事,李锐批了很长一段话,意思是选用稿件要看文章,不要看作者的名字;老同志的文章未必都好,新同志的文章未必不好,云云。
“文章自己的好,老婆别人的好”,对上半句话我一直表同情,虽为此受过讥讽,仍不想改口。文章除了被迫写的以外,总要自以为弄好了才会拿出来,别人认为好不好是别人的事,能够说好自己当然高兴,此亦人之常情,用不着矫情或故作不情吧。
在听了这个故事以后,我对李锐便有了一种个人的好感,也就是知己之感。但我却从未为此问过李锐,更未借此主动去接近他。
李锐在《新湖南报》大概只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便调到省委去了。我只留下一本《毛泽东同志早期在湖南的革命活动》的“初印本”,可说是他的纪念物。这本书只在报社工厂排印几十本,并未公开发行,是作为“征求意见稿”而印的。牛皮纸封面,大十六开,版心却是小三十二开的。作者在“前记”中写道,上下左右多留空白,是为了让审读者批注;还开列了为写此书采访过的人的名单,其中有我父亲的朋友陈书农,五八年我被逐出报社后便租住在长沙市教育西街十七号他家院子里,还有两名“在押反革命犯”彭国钧和熊梦飞。书可惜在“文革”中被拿走了,不然倒是李锐著作的“珍本”,大约连他自己也未必还收得有。
反正从五零年冬最多五一年春天起,我便没再见过李锐。这一别便是三十年。三十年中,我和他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故,但对他的这一点知己之感却始终存在我心中。
三十年后,我从劳改队平反出来,第一件事是要找回流落到内蒙古达尔罕茂名联合旗去了的女儿。她在那边已结婚生子,一家人弄回湖南有很大的难度。作过许多努力,包括找到省委负责人陈情,但在湖南仍无法彻底解决。之后,已经调北京的柳思为我去找李锐。柳思告诉我:“谈起你,李锐同志还有印象。他说,这完全是反右派、文化大革命造成的问题,应该落实政策嘛。周惠现在在内蒙,我给他打电话。钟叔河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也是他该还的一笔账。你叫钟叔河写份材料来,反正他又会写。能来北京的话,也可以到我这里来一趟。”
于是,一九八零年初,我因往北京访书,便由柳思带着,到木樨地“部长楼”重见了阔别三十年的李锐。此时他已调中组部,正管着落实干部政策等方面的工作。原来在经武路,十八岁的我看三十二岁的他,是后生仰望高明,企慕却无从亲近;如今五十岁的我看六十四岁的他,层次虽仍悬隔,却因同历沧桑俱生白发,可谈的话反而多了。我正在策划《走向世界丛书》,郭嵩焘、黄遵宪、曾纪泽等人的出国载记都在编述之列,这些人又都是湖南以至全中国近代思想启蒙的重要脚色,对此李锐和我都有说不完的话。还是柳思先提起我女儿的事,给周惠的电话便是当着我和柳思的面打的。总之问题便由此解决,我和妻对此当然感激。
第二部分:长沙的春卷老社长 下
上面谈到了李锐为我做的两件事。批发通讯稿,在他不过日常工作百忙中之一小事(我曾多次见到他批过的大样,四个版上密密麻麻好多条),也许事后很快便忘记了,却给了我做文字工作的一点兴趣。本来没准备在报社呆好久的,这时却打定主意呆下来了。至于李朱走后连年挨整,那是在别人手下的事情。至于为我找回流落到内蒙的小孩,在他也觉得是落实政策应该做的,妻和我却得以医治了心头最深痛的创伤,使我彻夜为之不能成眠、妻泪水为之湿透枕巾的悲哀得以稍息,实在难忘。
我不大能够旅行,近二十年中仅到过北京四五次,但只要李锐在京,必定要去看望。他到长沙,也总要着人通知我,设法相见,互相讨论,并请我吃这过几回饭(我则对不起,没请过他一回),既畅且欢。这时的我,总不免忆及魏武《短歌行》“契阔谈宴,心念旧恩”的句子,诗中表现的这种情感总洋溢在心头,不过嘴上没说出来罢了。
若要评说李锐其人,一下子反而好像无从说起。想来想去,只有借用李锐八十岁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