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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
“添上火,好吗!”
他们小心地将哈伯德大妈放到离井底一百五十英尺的地方,然后放开她。从遥远的地下传来轰鸣的撞击声,岩石表面又一次被撞开。钻孔机在钻着,但锅炉却开始退缩。燃料烧得很足,但持续的时间太短。他们的运气又一次到头了。
“轮胎,”艾伦说,“谁他妈还把轮胎留着呢。”
他们跑向卡车卸下它的轮胎、座椅、油槽、液压管,所有能点着的东西。卡车看上去就像一个被美洲狮舔干净的骨架。锅炉的压力又上升了。哈伯德大妈升起,落下。
他们一直干到又一次需要捞砂,但锅炉的火焰又开始减弱。绞盘试着最后一次提起哈伯德大妈,但无能为力。油井又一次把他们抛向失败。
“钻塔,”艾伦说,“拆了它。”
木质钻塔是由晒干的木材牢固地搭起来的,这些木材都是从里海附近的森林高地进口的。跟那些老旧的设备不同,钻塔一直稳健牢固地竖在那儿。但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们抽走它的木材。他们留下那些必需的结构,但几乎把其它所有东西都拿走了。艾伦和阿莫德一直爬到钻塔高处,直到,在雷诺兹看来——站在地面上看他们就像看两只小虫子——一只黑色的,一只浅黄色的。两人用铁槌敲击着那些横木,直到钉子被敲开,木头纷纷砸到地面上。他们拆下来的每一块,每块横梁和每块支架都被直接投进锅炉。
火焰吞噬着发出哀歌的木头。艾伦从钻塔上爬下来,从河里搬来更多的水倒进锅炉。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比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卖力,但疲劳好像属于另一段生命了。锅炉的火包围着水,压力上升了。
“好了,开始。”
艾伦启动绞盘。它得把哈伯德大妈和所有的钢索提起三千英尺。他们不清楚钻塔能否承受这样的拉力。铰盘转动的时候人人都退后一步。在拉力下钻塔的结构开始倾斜。之前没有人见过钻塔倾斜,连一英寸都没有,可现在主支架明显有着六到八英寸的倾斜。
“继续,”雷诺兹说。
“继续,”艾伦说。
“继续,你个猪头老东西,继续,”阿莫德说。
一千英尺的钢索卷了上来。两千英尺。看起来钻塔已经承受住了拉力。然后绞盘开始发出呻吟声,就像是想要放弃。钻塔好像还很结实,但绞盘呻吟着悲号着。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别无办法。钢索越来越慢地卷着。锅炉正放出巨大的压力,但这一套拼凑起来的机械里有什么正在放弃。事实上他们甚至可以听到它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两千八百英尺。两千九百英尺。严格说来钢索只剩几英尺了,哈伯德大妈的顶部刚刚露出井口,然后事情就突然发生了。钢索断了。飞起来的绳索弹过空中,这种鞭打是致命的,好在它没有打中任何人。钻井发出片刻的喀嚓声,然后绞盘装置弯曲倒下。它砸过一根关键的残留木材,钻塔本身也轰然倒下,突然变成了无用之物。而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哈伯德大妈,带着她整整一吨半的重量,“嗖”地沿着油井落下去,准备最后一次砸击那顽固的岩石。
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震惊中,他们听到了巨响。它撞穿油井的底部,又在岩石中向下穿出半英里。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沉默以及锅炉蒸汽渐渐平息的嘶嘶声。
沉默弥漫了整个山谷。
然后就传来一种他们从没听过的声音。从地中心传来的低沉的隆隆声。在这一声隆隆声后传来其它的轰隆声,这些轰隆声逐渐汇聚成持续的雷声。
“锅炉,”艾伦大叫道,“把火扑灭。”
他们疯狂地搬着水。他们把大量的水泼到锅炉上,直到炉火嘶嘶熄灭,变得冰冷而死寂。
然后它就出来了。
石油。
借着喷入七十英尺高空的喷泉涌出地面。浓稠的、黑色的、湿湿的、发出异味的、含有硫磺的石油。七个人都被它洒了一身。他们的头发、衣服和眼睛上都是稠稠的石油。躲避他们这么久的石油正穿过尘土向外喷涌着稠密的溪流。它填满了那两只山羊死去的小坑——这两只山羊是被油井里冒出来的致命天然气给毒死的。
这七个钻探工就像疯子一样在墨黑的喷泉中跳着舞。他们朝彼此身上泼着这种神奇的物质。他们在里面打滚。他们用双手接住它然后洒向天空。
这一天是1921年8月23日,艾伦的二十八岁生日。
有些油井会把你的头发都吹走,另外一些只会从地下渗出来。虽然人人都喜欢看到喷油井,但其实这一幕并没有切中要点。挖出石油就是挖出石油,重要的是多少桶和多少钱。
**
他们很快就挖到离三千英尺只差一点点。
接下来就该小心行事了。他们不再继续往下钻,而是在井里排好金属套筒。他们在井口的顶部砌上水泥,防止地下水的流入。在最后一个阶段他们把九英寸的钻头换成了小号的六英寸钻头。
到了这个阶段,汤姆让“无油井”亲自监督每一个操作细节。他们用正常速度的一半速度放下钻头。每新加一截钻杆,他们都会低声祷告、触摸木头、交叉手指、默默祈求。
就在山上更高的地方,现在已经有六口井超过了三千英尺。每口井都陆续挖出了石油。流动速度很好。油田压力仍然很大。
有天早上,“锅炉鲍伯”来干活的时候在脖子上带了个十字架。没有人嘲笑他。有两个人甚至碰了一下十字架以求好运。
**
它就在8月23日的黎明之前来到——那一天是汤姆二十八岁生日。
工地上的微风已经平息,海风还没有吹起,但是他们都觉得寒冷刺骨,钢管摸起来也都是冷冰冰的。“无油井”想马上开工,但汤姆保持了头脑清醒。躺在油井底部的钻头又旧又钝,是时候把它提起来换一个又新又利的钻头了。他下了命令。“无油井”同意了。他们马上开动提升装置,并把升上来的钻杆摆放好。三千英尺是一百根三十英尺长的钻杆,或者是三十多节他们摆放在钻塔内的九十英尺钻杆。他们一直数到零,钻塔里摆满了钻杆,太平洋上开始泛起金光。
他们拿起最后一节九十英尺钻杆。最先出来的三十英尺很干净,但后面那六十英尺则覆盖着一层油状的黑色液体。
汤姆不敢置信地看着它。他仍然浑身发冷,思维也运转得很缓慢。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钻杆不应该是黑色的,它应该覆盖着他们用来润滑钻杆的泥浆。然后他看到全队人的表情。就像他一样,他们也没能明白。但证据是如此的不容置疑。就在他们的井底,有着六十英尺高的石油。
一个接一个地,他们的表情转为确认,就像有什么神圣的事情刚刚发生在他们眼前。
他们成功了。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53节 他有石油了
油井出油了。他们只需要再深入一点,地下的压力就足以将石油压到地面上。庄严的沉默持续了一两秒——然后就被打破了。
“石油!我们挖到石油了!我们——”
“上帝啊,我们挖到了!我就知道——”
有两个人开始尖叫,但“无油井”非常生气。
“我们还没挖到什么值得尖叫的东西,”他喊道,“只要井口没有出油,就还没有成功。我见到一些油井,井底有石油,但除了狼屎什么都抽不上来。我见到一些油井——”
他命令着队伍恢复秩序,他们都服从了。只剩下汤姆一个人了。
虽然听到了“无油井”的大叫,但汤姆知道他有了一口产油井。
石油。他有石油了。在被德军俘虏五年后,在作为贫穷的搬牛工踏上美国两年后,他真的找到了他梦寐已久的石油。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就在他沉醉于这一刻之时,从前的一切都被抹去了。整个大地都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柔和、更加鲜艳。
汤姆热爱加利福尼亚,热爱美国,看所有的生物都觉得顺眼。
在这么久之后,他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没人会忘记他们挖出石油的那一天,而对艾伦来说,有两件事尤其让那一刻显得永恒。
第一是汤姆。
他和汤姆一直梦想着这一刻——用诺克斯·达西的话来说就是“世界之王”。汤姆死后,艾伦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波斯。许下的承诺已经变成兑现的承诺。艾伦感到满意,但同时又有一点空虚。人不能永远活在他跟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所共创的过去里,艾伦得考虑他的将来。
而未来是不确定的。他肯定会变得很富有,甚至有可能是极为富有。他的贫穷使他无法娶到洛蒂,现在既然他已经富有了……怎样?
可能她已经忘了他,或者已经爱上了别人。甚至有可能,最糟糕但又很有可能的是,她不仅仅爱上了别人,她已经定婚甚至已经结婚了。也许他回到英国后只会发现她幸福、健康、乐于见到他——而且身边早已环绕着一个丈夫,一个家,甚至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艾伦真的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他应该高兴回到英国和洛蒂身边吗?或者说他应该恐惧?事实上,两者都有。那天晚上,他睡了两个多小时(四分之三的时间都被冻醒着,因为所有柔软、温暖而舒适的东西都被投入了最后那把大火),他既高兴又紧张,既急切又恐惧,既相思又心碎。
汤姆的人极端小心地把油井加深,但他们的迷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山上那个理发店贴的告示了吗?”“锅炉鲍伯”说,“看到了吗?那家伙在后院里挖出了一口喷油井。他关了店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