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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真心有这种念头的。
她只是作了恶梦,所以才心神不定乱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浑事。这人,这湛无拘才不是她想嫁的人呢!何况……他也不会要她吧!她是有婚约的人了。
他们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饭友”。一同落难在扬州,当起寄人篱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过门的媳妇,此刻的种种,就什么也不是了。
只会是个认命的女人。认命地嫁人,将真心藏在无人可伤害的深处,温驯地任由丈夫纳入更多妾室;认命地当丈夫识大体而宽容的长妻。
她的生命不会有变化,不会有专情且深爱她的男人突然出现,掳她脱出礼教世俗之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当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属……
神仙眷属?
只是笑话吧。
转身打算退回内室,独自吞咽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别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几步,便听到湛无拘含糊不清的呓语:“……干烧岩鲤……酥肉汤……灯影牛肉……樟茶鸭子……好吃……”
愁郁的心口霎时破出一抹灿意。这人……连熟睡时也要逗她笑,真可恶。
因为借住在寺庙中,自是跟着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边贩食,也因攒钱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饭,算一算莫约有十一日没沾荤了。
她又不允许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鸽来吃,因此湛无拘每每手痒拦截信鸽偷看完内容再弄回原封不动的模样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么。反而觉得他的馋样极为可怜,看久了会渐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许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过的朋友。
探手入怀,掏出一只温润的暖玉,心下有了决定。
※ ※ ※
他做了什么好事吗?
望着眼前丰富的佳肴满桌,湛无拘深深地吸气,吞噬所有美食散发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几乎有半辈子没尝到这滋味了。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扬州的“万里香”酒楼,并登上了专为富人所设的清雅楼座,称做小楼子;墙角花座上放了几盆别致的花,墙上挂了几幅字画,甚是风雅。
专门伺候楼座雅客的小厮送上羊皮制成的卖执箸——也就是菜单,层层规矩煞是讲究,看得湛无拘几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闲杂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场大戏似的回过神,对着食物流口水。
“刚才卖执箸上没写价钱,我想这一盘菜不是一两二两银子可打发的吧?”举箸霍霍向佳肴,仍忍不住要问两人目前荷包状况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发不了呢?”夹了一箸虾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处理付不出银两的窘况。
湛无拘也开始不客气风卷残云地筷无虚发起来。
“那就卖身在这里工作抵债了。如果被分派到厨房更好,毕竟这里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会看中别人的膳房!”寺庙也是、酒楼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肴就可以收买了。
“民以食为天。”他理直气壮地道。
“以前没上周这种馆子吗?”
“没。以前偶尔下山添购物品,都只随意在路边饭铺吃个饱足。其实只要能吃饱,去哪儿吃还不是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生于殷实之户,一般日常吃食虽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称得上讲究。因此出门在外的这段时日,她常因食不对胃而失了食兴,真正吃得身心餍足的时刻屈指可数。反倒湛无拘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得像绝世美食。没有因粗食而减了胃口,也不会因精致佳肴而从此养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么好事让你请吃这么一顿也许付不出银子的大菜?”
“太久没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怀疑地瞅着她。
“你不喜欢?”她指着楼座内清雅的环境。
“同样是想求得清静,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这斯文的名堂?”一脚搁上板凳,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不会是你想出一口气吧?”
这不免要追溯起半个时辰前,两人兴高采烈地准备踏进万里香用膳时,几乎没被跑堂小厮给挡在门外拒绝进入。也不能说是狗眼看人低,实在是两人衣衫太过平常,像是在街上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不该是来此用膳之人。
结果她指定要在楼座用膳,在掌框与跑堂们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两银子在柜台,才如愿在受气的地方花大钱……
实在有点蠢,真的。
姬向晚俏脸微赫,但想来仍气怒于店家的势利。
“他们好过分,还叫我们去后门等馊饭!”
“所以你气不过,决定以让他们赚你的钱的方式报仇?”他表情滑稽地问。
她几乎抬不起头,微声道:“不谈那些,他们的菜肴是做得不错呀。”
“是呀。很贵的,你哪来的银子?”吃得每一盘皆见底后,他拍着肚皮问。
姬向晚从怀中掏出一句银子,故作不在乎道:“我典当了一块玉,价钱不错呢,有一百五十两。”
“你原本挂在颈子上那一块黄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泪的那一块?”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会尾随在她身后,将她极力要掩藏的脆弱尽收眼底。
“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险恶地乱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赶蛇驱虫外,我没有偷窥的癖好;通常在确定你独处的方圆十尺内没有危险后,我可是睡我的午寐去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赞赏:“你真的很厉害哦,有一次还踩在蛇穴上发呆,有一条大蛇从你身边滑过,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脸色大变,浑身寒毛直立,抖声低问:“你说……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一直没对我说!”她跳起来:“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会往山林里休息落宿!”
天啊!好恶心,她曾经与蛇虫那般接近。
湛无拘浅笑道:“你是被咬过还是怎地?这么怕?我这个被咬过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为什么你不怕?”那种黏呼呼、软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东西,有谁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转回正题地瞄着银子:“我想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吧?”
“已经不重要了。没想到能换这么多银两。”心情拨回强颜欢笑的原样,虽然浑身寒毛还未由“蛇”的字眼里平复惊惧。她搓揉着双臂,也躲开湛无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视。
“也对。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着别人的东西。”他将银子掏出来把玩着。
“什么别人的东西?”她不明所以。
“那块玉呀,八成是订情物是吧?如果是传家之宝,你哪舍得典当?那块暖玉的玉质是不错啦,不过,我家还有更好更大块的,包准重得你连提都提不起来。”
她听不懂意思,忍不住发问:“你在说什么?怎么讲话老是没个章法。”
“你真的看起来不笨,真的!”他连忙退了两步,以避开她射来的冷芒。
“你正经些!”她咬牙忍气。
“我的意思是,等你当了我家的媳妇,就有数不尽的玉可以让你把玩了,以后想睹物恩人兼流泪,不怕没有东西可凭借——”
她张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气响应他的无礼:“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你家的媳妇?!你疯了!”
湛无拘猛然摀住心口,状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莫非这些日子以来,你只是在玩弄我纯真的感情?天啊,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呜……我命好苦呀!”按着,哀之至也,稽颡触地无容的盛况就要出现了,全版学自昨日所见的丧家寡妇行止……
昨日不该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殡的,这家伙现学现卖的本事简直教人吃不消。
当然,湛无拘不是对那些婚丧之礼有什么大兴致,实在是昨日那一户人家的家属哭得太过卖力,叩首趴地狂号得像天地为之变色也似,什么礼节也不顾,有的只有凄厉可以形容之。结果吸引了湛无拘这个爱看鲜事的大闲人就此蹲上两个时辰,直到出殡的人马远去。
那时她看到他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回来,就知道他颇有亲身示范的跃跃欲试之打算。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叹口气,远远地坐在一边,看他怎么“改进”别人的不足处。对于这个没有章法、不讲道理、不分轻重的怪人,她已学会不要浪费唇舌劝他遵行正常人该有的行为。明哲保身的方法是退得远远的,若有闲杂人等不小心闯进来,她至少可以撇清与他的关系,证明她是正常无辜的路人甲。
玉佩的事没谈完不打紧,客栈菜钱有多贵已无须讨论,被伙计狗眼看人低的怨气就此放过也无所谓。反正习惯了湛无拘人来疯,并且随时疯的行为之后,什么事叫“重要”、什么叫“不重要”是没个准则的,话题没谈出个结果更不是什么要事。
她早已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讲求条理与结论;她很珍惜自己健康的身体,不想因为太常吐血而弄虚了身子。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兴高采烈时,适时地发出一、两句凉话警告——“你只剩这件衣服没补丁。”她提醒。
湛无拘原本打算遵行《礼记。问丧》篇的内容来个披头散发、丢鞋撕衣痛哭,才打算撕开领子,就被她的声音制止住。
他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衣服,当然下不了手去撕,因为姬向晚的表情看来像是不打算帮他补。
好吧,放过。那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总可以吧?
虽然这空间用来滚动稍嫌局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现他厉害的滚功;他一个后空翻就贴地滚将起来,绕着圆桌径自滚得好乐,一点也无丢人现眼的自觉。
姬向晚向屋梁翻了个白眼。现下他又找新游戏,不玩“问丧”的礼节,纯粹只是玩滚功了。
她决定离他更远,拿起银子就要下楼结帐,但一打开门,脚步却沉滞地跨不出去。
“你别丢下我,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哩。”连忙滚过来的湛无拘搂抱住她双腿不放。
“放开,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