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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他看起来又不像一个流氓和恶棍了呢?她是应该恨他的,可是这恨怎么突然变得软了,弱了,甚至成了一种——想念了呢?
天哪?!你疯了!想念?你怎么能想念一个欺负过你的男人?!阿美觉得自己的脑子像爬进了一条蛇那样,充满了不可预料的恐惧。她命令自己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她起身将那两袋沉重的东西,一瘸一拐地提到厨房里,又把那个红包放在柜子里锁起来,然后她在水池里用冰冷的自来水洗了手,洗了脸,重新坐到缝纫机旁。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还在那里摇荡着,像水波一样地荡着,像飞絮那样地飘着。她放不下它,只能暂时不理睬它。
阿美哗哗地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可是踩着,踩着,她就觉得自己的前胸在慢慢地发热。那里有不断鼓胀的感觉,一起一伏的,像越涌越高的潮汐……最后,一个男人的面貌终于无可匹敌地升上来了,占据了她的脑海。阿美的呼吸紧迫起来。她扔下了手中正在做的衣裳,忍不住再次打开了柜子,将红包里的钱取出来,一张一张地又看了一遍,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崭新的钱,崭新的气味啊。她把钱小心地锁好,又跑到厨房里,打开了墙角边的蛇皮袋,把刚才放进去的那些年货又一一查看了一遍。这些东西奇怪了,好像不是一般的东西了,好像抹上了一层蜡制的光芒了,它们有了一点特别的含义了。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呢?是他的道歉吗?是他的愧疚吗?是他的问候吗?是他的关心吗?是他的思念吗?——总之,应该是代表着一些好意的,诚意的。阿美忍不住用手将它们又挨个地摸了一遍。实实在在的东西,实实在在的补偿。呼——一口积攒多时的郁气从心里吐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明亮了好多。再想恨,那恨已经成一块糖稀了,遇到热气,软了,化了,黏糊糊的,弄不清爽了。
她摸到了那半只新鲜的猪腿。漂亮的猪腿。瘦多,肥少,皮薄,月琴一样似乎能弹奏起来的猪腿。正是她需要的。对,她现在就把它腌起来。她要把它制成美味的腊肉。想到这,她的嘴巴里似乎已经尝到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味道了。是的,这个家虽然失去了男人,但日子还得过的,好好地过的。
阿美说干就干。她系上一条围裙,戴上两只套袖,将放在灶台下的一只腌菜缸拖出来,洗干净,又拖到大门口晾晒着。对面的苏大姐家前面有一方凹进去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这会儿叶子早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苏大姐正坐在树下,穿一双黑色的高筒胶靴,系一条黑色的橡胶围裙,挽着两只袖子,露出冻得通红的双手,正在一只大大的木盆里,洗着堆成了小山包似的大白菜。
“阿美,你又熬夜了吧?我看你这些天没养好。做裁缝太辛苦了,不如干脆卖衣服算了。我有个侄子,前一阵就开了一家服装店,人家不做衣服,都是从广州、武汉直接进的成衣,听说卖得很好的。”苏大姐的大嗓门隔一条小街听起来还是那么响亮。
“我也这么想过的,可是,我没——”阿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喊:“阿美,我的衣服做好了吧?我等着要穿呢。”阿美看到粮店的朱阿姨带着两个邻居过来取衣了,她连忙冲苏大姐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地进了里屋。
朱阿姨一边试衣,一边乜斜着阿美:“阿美,你的桃花运不赖嘛,听我妹妹说,她要给你介绍一个好男人呢。”
阿美平时就觉得朱阿姨的一张嘴像刺猬的毛一样,四处张着,见谁都要刺一下,挺讨嫌的,偏偏她这人爱管闲事,爱凑热闹,什么事情她都喜欢插一杠子,你想躲还躲不了。见她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阿美心里有气,还不好顶真发火,只得有些难堪地说:“那都是说着玩的话,你还当真呀?”
“什么说着玩的?我妹妹可是把你的事情都放在心上,听说她已经帮你物色到了呢。”
那两个邻居立刻接口道:“阿美,你还对我们隐瞒什么呀?这找对象又不是丢人的事,再说,到时候你还不是要请我们大家吃喜糖的。”
听了这越说越离谱的话,阿美急了,她分辩道:“瞧你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是哪有的事呀?纯粹是一句玩笑嘛。朱阿姨的一张嘴你们还不知道啊?”
“耶,我的嘴怎么啦?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再说,这正大光明地介绍对象有什么难为情的?这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地乱搞!”朱阿姨把眉毛挑起来地大声说。
那两个邻居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再说,阿美就更不好意思了,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瞧着她们那暧昧的笑容,阿美气得真想跟她们翻脸。不过,这些人既是她的邻居,又是她的顾客,她能说什么?只有忍着呗。
试好衣服,付了手工费后,她们就勾肩搭背地,嬉笑着出了阿美的家。她们走出几步,阿美就听到“阿美……”“是不是真的呀?”零零碎碎的议论,窃笑。阿美的心里像飞进了几只苍蝇一样,她恨不得拿缝衣针把这些女人的碎嘴给缝上。再一想,又灰心了。唉,随它去吧,人生在世,哪有不在背后被人说的人?又哪有不在背后说人的人?何况自己还是个寡妇,闭着眼睛塞着耳朵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些嚼蛆一样的议论。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天夜里,刮着呼啸的北风,好像要把房顶上的瓦都揭去一样。阿美叫两个女儿一人灌一只热水袋,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她自己呢,依然坐在灯下车衣裳。脚上虽套了双老棉鞋,但还是冻得铁硬的,手也僵硬得伸不直。她不时要跺跺脚,哈哈气。
只有风声像哨子那样地呼叫着,传到耳朵里,鬼哭狼嚎一样,感觉自己的家像是荒郊野岭上的一只小棚子,孤独的,摇晃的。这样的天气,恐怕连流浪的狗和猫都蜷缩到什么避风的角落里了。一街的人,恐怕也都盖着厚厚的棉被进入梦乡了。阿美头上的灯,发着单薄的光,黄晕晕昏沉沉的,在这样的冬夜里,好似一片叶子孤单地漂浮在无边的大片水上。
就在这时,她听到房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叩门声。起先没在意,仔细听听,那叩门声时断时续的,不像是风声。她骇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这样的深夜会有谁来敲她的房门呢?她按着自己的胸口,侧耳听着。是的,是的,是一下一下敲击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喉头像被什么人一下子封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再侧耳听听,好像又没有什么声音了。阿美想,这么大的风声,一定是我听错了吧?她再一次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好在接下来果真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了。阿美揉揉发涩的眼睛,在灯下继续苦熬着。心也就慢慢定了下来。熬到眼皮打架的时候,她才打着哈欠,泡泡脚,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阿美已经忘了昨夜的事情,她照常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硬撑着起了床。天,依然是清冷清冷的,手脚冻得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忙活了一阵后,她打开大门,惊讶地发现,在朦胧的微光中,一筐木炭赫然停靠在自己的家门口!阿美一下子想起了昨夜的敲门声。那么,昨夜,是真的有人来过了?会是谁呢?又是谁会这样偷偷摸摸地给她送来一筐木炭呢?他有什么企图?还是有什么顾虑呢?
平静地过了两天,没再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切都照旧。阿美看着这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筐木炭,虽有点纳闷,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到了晚上,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用了多年的旧火盆,收拾干净后,生了一盆旺旺的炭火。家里一下子变得像襁褓一样,暖暖的,温馨的。两个孩子问起来,阿美就遮遮掩掩地说,是别人送的。小英自作聪明地接口道,爸爸的单位真不错啊,发什么东西都还记着我们。阿美听了,支吾着没有答话。等大英小英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阿美就把火盆移到她们的脚下。两人兴奋得很,吵着将山芋放在炭火里埋了,等不及山芋完全烤熟,就撕着热气腾腾的烘山芋吃。那呼呼的热气熏到她们的脸上,熏得她们幸福得像两只可爱的大熊猫似的。阿美看着这两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爱怜。等姐妹俩睡觉以后,火盆里只剩下几星微弱的红光了,阿美用炭灰将火星小心地埋好,又把两个女儿的棉鞋靠在火盆旁,就着那么点剩余的热气烘烤着。因为一盆炭火,冬夜似乎一下子贴近了好多,温暖了好多。
过了几天,那轻轻的敲门声又骤然在深夜响起来。还是那么迟疑的小心的声音,一下一下地。阿美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一定还是那个送木炭的人!这次他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她迅速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是的,既然是人,不是鬼,而且还是个送东西给她的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算他对她有什么不良的企图,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这一条街的房子都是连成一片的,万一有什么事情喊一嗓子的话,这人就算有飞檐走壁的本领,那也是插翅难逃的。这么一想,阿美猛地拉开了房门。外面的寒气呼的一声就把她从头到脚包围了起来。
清冷的寒夜里,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有护耳的棉帽的男人正愣愣地看着她。他的手还来不及放下来,脸上是一副没有准备的吃惊的表情。他恐怕没有想到,阿美会连问都不问,就一下子把房门打开来。
房间的灯光飘过来,飘到他的脸上。是赵书记!
其实阿美在打开门见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就已明白,那人是赵书记了。她根本不用看他的脸。她之所以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放他进来。
男人不说话,只是拿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外面的北风冰寒刺骨。阿美终于转过身去,进了房间,她没有关门,门依然在她的身后洞开着。得到这样的默许,男人也就跟了进来,他反身把门插好。阿美看着,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