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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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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爵读完奏折,也是心惊肉跳,他跟随冯保多年,主子的所作所为没有他不知道的。程文折子中所列十大罪状,虽然也有捕风捉影之处,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如“私进诲淫之器”,“陷害内官监供用库本管太监翟廷玉致死”等条,徐爵都曾参与,如果坐实,哪一条罪状都得凌迟处死。但徐爵更知道冯保眼下圣眷正隆。权衡一番,他又觉得这场风波虽然来势汹汹,但并不怎么可怕。于是说道:“老爷,我看这班言官如同一群落林的麻雀,别看叽叽喳喳十分热闹,只要有一个石头扔过去,保管都吓得扑翅儿飞走。”

  “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也就好了,”冯保伸出手指摩挲着两眉之间的印堂穴,眼睛瞄着桌上的奏折说,“前朝历代,多少权势熏天的大人物,都败在言官的手中。”

  “这个小的知道,但今日情形有所不同,皇上是个孩子,一切听李娘娘的,而李娘娘又对老爷如此信任。她方才在乾清宫对老爷说的那番话,等于是给老爷吃了定心丸。”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真的,老爷,李娘娘在今日这种情势之下,不依靠您又能靠着谁呢?”

  “表面上看是这么个理,但李娘娘非等闲女流,心思有不可猜度之处,大意不得,大意不得。”

  冯保如此说话,自然有他的隐忧:三年前,李贵妃背着隆庆皇帝与冯保密谋把奴儿花花弄死,冯保把这件事办得干净利索,从此深得李贵妃信任。所以在新皇上登基之时便让他取代孟冲当了司礼监掌印。但是,自当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就没有一天轻松过。高拱不断递本进来,无非两大内容,一是讨好李贵妃,二是弹劾冯保。李贵妃虽然对他冯保信任如常,好言宽慰,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被冯保察觉。比方说,自从蒋从宽的手本进呈后,李贵妃就不再手持那串“菩提达摩念珠”了。而且,那道手本既不发还内阁拟票,也不传中旨,而是放在西暖阁中不置一辞。冯保想问也不敢问,他感到李贵妃已在蒋从宽的手本上头存了一块心病。女人天生猜忌心就重,李贵妃没有读到程文、雒遵、陆树德三人的奏折之前,可以水行旧路袒护冯保,如果读过奏折,天晓得她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冯保前思后想心乱如麻,徐爵也在一旁替主人操心着急,忽然,他想到张居正已从天寿山回到家中,便出主意说:“上次刑部礼部两道折子送进宫中,老爷让我去天寿山找张先生讨教,听说起了作用。这次,何不再请张先生出出主意。”

  冯保眼睛一亮,当即点头同意,让徐爵带着那三道折子迅速赶往张学士府。

  当徐爵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跑回司礼监时,已经快到了午牌时分,冯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值房里团团转。他一来担心李贵妃派人来喊他过去读折;二来担心徐爵携折出宫被人发现,横生枝节平添麻烦,幸好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徐爵进到值房,口干舌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简明扼要把他拜谒张居正的大致情形述说一遍。冯保听罢,又与徐爵计议一番,该找什么人,该办什么事商量停当,反复斟酌再也找不出漏洞时,这才吩咐徐爵如计行事快去东厂,以免那边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则携了这三道折子,乘肩舆来到乾清宫。

  李贵妃与朱翊钧,已经坐在西暖阁里头了。李贵妃的身边,还站着她的贴身宫女容儿,帮她轻轻摇着宫扇。冯保进去磕了头,李贵妃仍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坐凳子,问道:“看过折子了?”

  冯保觑了李贵妃一眼,只见她手上仍是捻动着一串念珠,但不是那串“菩提达摩佛珠”,心里头便有些发毛,回话也就特别谨慎:

  “启禀娘娘,奴才把这三道折子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害怕是吧?”李贵妃的口气有些揶揄。

  冯保答得不卑不亢:“都是些不实之词,老奴才怕倒不怕,只是伤心。”

  李贵妃淡淡一笑,说道:“实与不实,你先念给咱们听听再下结论。”

  “是。”

  依冯保此时的心性,他真恨不能把这三道折子撕个粉碎。但他眼下却不得不强咽怒火,硬着头皮展开那三道折子,依次念将下来。这时间他的心情已是十分的沮丧与凄怆。方才李贵妃所说,表面上听是玩笑话,但其中又似乎暗含了某种变数。他庆幸自己没有掉以轻心,早已估计到眼下正在发生的情势。联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对李贵妃的殷勤侍奉甚至超过对隆庆皇帝。可是事到临头,李贵妃仍是一点不给面子,硬是让他如此这般羞辱自己。冯保入宫四十多年,还从未碰到这等尴尬之事。越想心里越不平静,拿着折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偏是言官们用词阴损,他每读一句,都感到有剜心剔肺之痛。等到磕磕巴巴读完折子中最后一个字,两眼中噙了多时的一泡老泪再也无法忍受,哇地一下痛哭失声。

  “大伴!”

  朱翊钧一声惊叫,他从未见过冯保如此失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

  冯保趁势滚下凳子,哀嚎着匍匐在地。

  平心而论,李贵妃对这位老奴一直深为信任并倚为心腹。早上刚收到折子时,她本想即刻开折念读,但旋即改变念头,让冯保把折子携回司礼监。她这么做基于两点想法,一是事情来得突然,她得留点时间给自己从容思考应该如何处置;二是让冯保先看折子,也好就折子中所弹劾之事预先想好答辩之辞。应该说她这么做,先已存了一份袒护冯保之情。现在,她见读完折子的冯保伏在地上,抽搐哀哭,更是动了恻隐之心。她甚至想亲自上前扶起冯保好生安慰,但想了想又打消这个念头。她虽然压根儿没想到整治冯保,但为了羁縻人心,让这位老奴更加死心塌地为她母子两人当好看家狗,她决定首先还是吓唬他一下。

  “冯公公,你且坐回到凳子上,好生回话。”

  李贵妃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半伤心一半演戏的冯保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也就止住抽泣,回到凳子上双手按着膝头坐了。

  “程文弹劾你十大不忠,这第一件可否是真?”李贵妃问。

  她本想问“你给先帝购献淫器与春药可否是真?”但因碍着十岁的小皇上坐在身边,故问得含糊委婉一些。对于李贵妃所问之事,冯保的脑海里闪出四年前的一幕:

  那天上午,也是在这西暖阁中,时任秉笔太监的冯保被召来给隆庆皇帝读折子。公事甫毕,隆庆皇帝让其他人退下,单独留下冯保问道:“冯保,听说你喜好收藏骨董?”冯保点头称是,皇上又问他喜欢收藏一些什么样的骨董,冯保答道:“奴才喜欢字画、玉器和瓷器。”隆庆皇帝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在骨董店中,可否看到过房中所用器具?”“房中器具?”冯保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正自纳闷。皇上又说:“就是专门用作采战之术的器具。”冯保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指的是男女行房时所用的“淫具”,冯保虽未见过,但听说过。有一种银制的托子,用春药浸泡后套在阳具上,可增添阳具的长度和威力。于是答道,“奴才没有见过,但听说过。”隆庆皇帝忽然淫邪一笑,说道:“你若再碰上,就访求几件来,让朕见识见识。”冯保诺诺答应。几天后就特事特办认真选购了几件偷偷携进乾清宫送给隆庆皇帝。此事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没有第三个人晓得。外头虽有传言,也只是捕风捉影并无真凭实据。因此冯保并不慌张,面对李贵妃的冷漠脸色,他拭了拭眼角的余泪,按事先想好的答词回道:

  “启禀娘娘,这是断然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为何程文敢构陷于你?”

  “他们恨着老奴才,老奴才是皇上的一条狗,他们把这条狗打死了,皇上也就孤单了,内阁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着说着,冯保又哽咽起来。李贵妃仍是不置可否,喟然一叹后,说道:

  “这些个我都知道,但是无风不起浪啊!”

  李贵妃喜怒不形于色,问话的口气也清淡寡淡,但冯保却感到磐石压心。他瞟了李贵妃一眼,又勾头答道:“回娘娘,浪是肯定有的,但奴才斗胆说一句,我姓冯的决不是掀浪之人。再说,奴才今日就是冤死了,也决不辩解。”

 “这是为何?”李贵妃诧异地问。

  “奴才的清白是小事,先帝的千秋英名才是大事,如今先帝刚刚大行,冥驾还停在仁寿宫中,就有这么多脏言秽语讥刺先帝,作为先帝的老奴才,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此刻奴才我实在是……实在是肝、肝肠寸、寸断啊!”


  说罢,冯保嘴一瘪,又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一直默默站在李贵妃身边摇扇的容儿,受了感染,竟也小声抽泣起来。

  “大伴!”

  朱翊钧喊了一句,也是泪花闪闪。

  这骤然发生的情景让李贵妃大为感动,也有点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邱得用的声音:“启禀皇上,启禀李娘娘,奴才邱得用有事禀报。”

  “进来。”李贵妃说。

  邱得用神色慌张跑进来,刚跪下就连忙奏道:“启禀皇上,李娘娘,宫里头各监局的奴才,都想入阁叩见。”

  “啊,为的何事?”

  李贵妃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撩开窗帘一看,只见窗外砖道及草坪上,已是黑鸦鸦跪了一片,怕是有一二百号人,都是宫内各监局内侍,也有十几位太监大跪在前头。

  “他们这是为什么?”李贵妃转身问邱得用。

  邱得用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犹自双手捂脸的冯保,小声说道:“回娘娘,这些奴才都是为冯公公的事来的。”

  “为他?”李贵妃盯了冯保一眼。冯保这时也正从指缝儿里露眼看她,只见李贵妃慢吞吞回到绣榻上坐好,咬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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