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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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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轿!”

  司礼监掌印处在皇极殿的右边,中间隔着一条甬道。冯保坐了一个四人抬的乘舆,悠悠忽忽上了甬道,入右崇楼,往乾清宫迤逦而来。这紫禁城中,原是不准太监乘坐舆轿的。太祖定下的规矩,不管你级别多高,年纪多大,只要你是太监,在紫禁城里头,就只能是垂手步行。换句话说,在太祖御前,太监地位极为卑下。这情形到了成祖手上稍有改变,其因是他起兵夺位前后,有不少南京宫城内的太监拥护他,向他传递重要的情报。因此他在夺取皇位之后,便一改太祖不许太监读书识字的禁令,而专门在紫禁城中设了一个内书堂,选拔聪明年幼的入宫小宦入内读书,并常常选派所宠信的宦官担任监军。宦官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但还不至于提高到可以在紫禁城中坐轿的地步。真正开了这个禁令的,是明朝的第六个皇帝朱祁镇。他即位时才九岁,比当今皇上朱翊钧还小一岁,当时有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极得朱祁镇的信任,成了名副其实的“内相”,便也就允许他在紫禁城中坐轿,从此遂成定例。冯保出任司礼监掌印之前,虽然也有代步工具,但只不过是两人抬的肩舆,规格档次都无法和四人抬的舆轿相比。现在他坐在这乘舆轿上,看到偶尔遭遇的内中贵都赶紧趋避,心中感觉自是极好。但那份来自南京的弹劾胡自皋的手本,毕竟搅乱了他的心情。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知道,他与高拱之间的争斗这才仅仅开了一个头,真正的厮杀招数还在后头。高拱为了扳倒他,肯定是想穿脑袋挖空了心思。冯保虽然对高拱恨之入骨,却从来都不敢小瞧他。这位高胡子久历官场长居高位,如今满朝文武,上至部院大臣,各路言官,下至各地抚按,州府长吏,莫不都是门生故旧,亲朋好友。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吐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俺要打下这只雁来,却又不能让它啄瞎了眼睛。”冯保这么思忖着,不觉轿舆已抬到了乾清宫门口。

  李贵妃与朱翊钧母子二人,还呆在东暖阁中,冯保走后的这大半个时辰,李贵妃依旧坐在那乘绣榻上,一边拨弄着手中的那串“菩提达摩念珠”,一边听儿子背诵这几日新学习的几节《论语》,尔后又看儿子练字。才说休息一会儿,刚吃了两片冰镇西瓜,听东暖阁管事牌子来奏冯保求见,便让他进来。

  冯保进来磕了头,李贵妃让他寻杌子坐下,问道:“恭妃娘娘那头的事,办妥了?”

  “办妥了,”冯保双手搁在膝头上,一副奉事惟谨的样子,“奴才依皇上和贵妃娘娘的旨意,从御用监支取一百两银子,给恭妃娘娘送了过去。另外,奴才还斗胆给贵妃娘娘作了一个主,从奴才的薪俸中支了五十两银子,算作贵妃娘娘的私房钱,一并送给恭妃娘娘。”

  “你为何要这么做?”李贵妃问。

  冯保迟疑了一下,然后字斟句酌答道:“如今宫内宫外,都盛传贵妃娘娘是观音再世,更加上是当今皇上的生母,不但是隆崇有加万民景仰的国母,更兼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恭妃娘娘家父生病,万岁爷念及先帝,大孝根心,从御用监划拨一百两银子救济,这是天子公情。贵妃娘娘再额外救济五十两银子,则是再世观音救苦救难的母仪之德了。奴才这么想着,也就斗胆这么做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贵妃娘娘与皇上恕罪。”

  冯保条陈明白,语见忠恳。李贵妃听了大为感动,心想这等体谅主子的奴才,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何况冯保提到她是“观音再世”,儿子登基那天,以容儿为首的八个身边宫女也这么说过,还送了一幅她们自绣的观音像。外头既有这等舆情,自己看来还得多做救苦救难的善事。这么想过,李贵妃温婉一笑,把手上的念珠提了一提,说道:

  “这件事冯公公做得极好,只是总让你破费,我心中甚为过意不去,如果朝廷内外,给皇上办事的人都像你这般忠诚勤勉,钧儿的皇位,坐着就轻松多了。”

  李贵妃说着,怜爱地看了坐在侧边另一乘绣榻上的小皇上一眼,此时的朱翊钧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母后对冯保的夸赞,更增添了他对这位长期厮守的“大伴”的信任。母子俩这种感情的流露,冯保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他觉得火候已到,便连忙切入这次拜谒的主题:

  “启禀贵妃娘娘,奴才还有一件事,不知当问否?”

  “请讲。”

  “娘娘手中捻动的,可是那串菩提达摩念珠?”

  “正是,”李贵妃看了看手中这串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念珠,猜想冯保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是不是想邀功请赏,于是说话的口气显得更加亲热,“冯公公给我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没好好儿谢过你呐。”

  “娘娘这么说,倒真是折煞奴才了,”冯保故意装得惶惶不安,接着说道,“这些时我总在寻思,先帝去世,新皇上登基,这一应事体,也算得上是改朝换代的大事。朝廷中虽也有那么三两个人想利用这场变故,闹腾出点什么祸事来,终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依奴才陋见,这一切一切,全赖娘娘虔心事佛,也恰在这个节骨眼上,菩提达摩佛珠重现天日,到了娘娘手上,这真是天意啊!”

  冯保奉承主子,说话向来有剥茧抽丝的功夫,经他这一提醒,李贵妃也确实悟到了手上这串珠子后头的“天意”,可不是吗?自从得了这串佛珠,宫里宫外才开始称她为“观音再世”。尤其令她满意的是,儿子继承皇位,竟然平平安安,风波不兴。想到这里,李贵妃把手上的佛珠捻得更响了。

  “冯公公,你也是有佛根的人啊,”李贵妃感慨地说,“没有你,这串菩提达摩佛珠,怎么会到我手中。”

  “娘娘是观音再世,没有奴才,这串佛珠照样还会到娘娘手上,”冯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色略见阴沉,接着说道,“可是如今南京衙门里头,却钻出来一个人揪住这件事,无中生有,要给娘娘败兴。”

  “啊,有这等事?”

  “有,”冯保打开随身带来的盛放折子的红木匣子,取出那份蒋加宽的手本,恭恭敬敬递给了李贵妃,“请娘娘与万岁爷过目。”

  李贵妃接过只看了看标题,便退还给冯保,说了一个字:“念。”

  “奴才遵旨。”

  冯保又把蒋加宽的手本接回,一字一句地念给李贵妃与朱翊钧母子听。手本不长,不消片刻功夫念完。听着听着,李贵妃捻动佛珠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浅浅画过的修眉蹙做一堆。此事发生之前,朱翊钧并不知晓,这时看看母后的表情,问冯保到底是怎么回事。冯保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奏说一遍。朱翊钧听罢,放下咬在嘴中的手指头,嚷道:“大伴,那个叫胡自皋的,真的为你出了三万两银子?”

  “回万岁爷,这纯属无稽之谈,”冯保一脸委屈,按事先想好了的谎话申辩道,“买这串佛珠的三万两银子,原是先帝给奴才的赏赐,说起来是隆庆二年,先帝把沧州的一处田庄赏了奴才,这回为了凑这笔银子,奴才便把那处田庄卖了。”

  “既是这样,那蒋加宽为何要诬陷于你?”

  朱翊钧如此追问,正好落进冯保的圈套,他从容答道:“回皇上,恕奴才冒昧说话。蒋加宽一个小小的南京工科给事中,哪有这个胆量,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奴才?这皆因他的背后有人支持。”


  “啊,有谁支持他?”

  朱翊钧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李贵妃一直锁着的弯眉一动,似乎也有听下去的兴趣。冯保咽了一口唾沫,正欲说下去,忽然听得挂了浅月色柔幔的木格雕花窗子外头,传来一声脆脆的叫声:

  “太子爷!”

  接着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在窗棂外边的回廊上停住了,一个声音传进来:“嗨,小畜牲,教你多少遍了,怎么就记不住,不是太子爷,是万岁爷,万——岁——爷——喊。”

  原来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邱得用在逗那只从慈宁宫带过来的白鹦鹉大丫环。李贵妃没好气地用脚一推绣榻前的青花瓷的脚踏,朝窗外厉声喊道:“邱得用,没瞧着万岁爷在谈事?把大丫环提走!”

  “奴才遵旨!”

  听着外头砖地上一响,邱得用磕了一个头,取下挂在回廊上的鸟笼子,蹑手蹑脚走了。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冯保隐约感到李贵妃心绪烦乱,这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并不慌张,依旧接了朱翊钧的问话答道:

  “这蒋加宽的后台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的首辅高拱。”

  “是他?”这回是李贵妃脱口问出。

  “启禀娘娘,先帝在时,奴才就是高拱的眼中钉。他推荐孟冲出掌司礼监,孟冲做了什么好事?从奴儿花花到妖道王九思,尽把先帝往邪道上引……”

  “不要说了,”李贵妃担心冯保说漏嘴,当着朱翊钧的面说出先帝的丑行,故打断冯保的话头,问道,“闲言少叙,我且问你,这串菩提达摩佛珠,到底是真是假?”

  “肯定是真的!”冯保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口气硬得叫人不容置疑,“不瞒娘娘说,这串佛珠买来不到一个月,南京方面就有一些风声,说这串佛珠是假的。其实奴才买它之前,已专门请了数位得道高僧鉴定过。他们都一致肯定,这一百零八颗舍利佛珠,颗颗都是含蕴佛光的无价之宝。谣言出来之后,奴才又专门派人去了南京查证落实。差人前几天从南京回来,一是证明佛珠来路光明正大,的确是梁武帝留传下来的菩提达摩佛珠,二来也找到了谣言的源头,说出来又会让娘娘大吃一惊,造这个谣言的人,名叫邵大侠。”

  “邵大侠是谁?”李贵妃问。

  冯保又加油添醋把邵大侠的生平介绍一番,特别渲染了他和高拱的特殊关系。李贵妃听罢,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感叹说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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