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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则可写,但依咱之陋见,皇上决不会同意。学甫兄,你说呢?”
王崇古正愣瞧着窗外的槐树出神,见王国光问他,连忙回道:
“汝观兄所言极是,首辅,家严既已弃养,心中存孝即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忠。”
张居正长叹一声,说道:“如果宦海中人,都像你俩这样通达,我张居正怎会被逼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王崇古见首辅被夺情事弄得神情沮丧,情知再说下去只会徒
增烦恼,便换了个话题说:
“叔大兄,咱邀汝观兄今日来拜谒,为的是清丈田亩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汝观兄已讲得详细。咱俩议过,这件事开展起来,必定阻力很大,依不谷之见,得用一点雷霆手段。”
“用何雷霆手段?”张居正问。
“听汝观兄所言,首辅的意思是先在山东开始?”
“是,”张居正点点头,“杨本庵决心甚大,在他那里先行一步,试试风头。”
“肯定推进很难,不谷拟从部衙中抽调一名侍郎前往督阵,不知首辅意下如何。”
“很好,派去的人,一定要勇于任事。”
“这个请首辅放心。”王崇古仍如在帐幕中议论军事,大有纵横捭阖的气势,他侃侃言道,“若欲振士气,不谷与汝观兄商议过,首先得杀猴给鸡看。”
张居正眉梢掠过一丝难得的笑意,说道:“人家杀鸡嚇猴,你偏要杀猴嚇鸡,说说你的打算。”
王崇古回答:“不谷分析,只要重新清丈田亩的咨文到省,阳武侯薛汴与衍圣公孑L尚贤两人一定会反对,咱的意思,先从他二人中找出一只‘猴儿’来。他只要一蹦跶,立刻就逮起来。还有一些大户,比起他们来,只算是‘鸡’,‘猴子’咱都敢杀,你‘鸡’还算什么?你只要一动,咱就把你掐住。”
“方才学甫兄所言,就是他倡议的雷霆手段,只是这样一来,就会有许多的侯爷王爷跑到皇上那里去告刁状。”王国光跟着补充说,“首辅你还记得隆庆六年秋上的事么,咱们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本已取得圣意,但几个侯爵跑到李太后面前一哭诉,李太后立刻就改了口风。弄得咱们左右不是人,差一点被那帮混蛋算计了。”
“这种事情保不准还会发生,”张居正伸了伸腰,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就拿薛汴来说,他的阳武侯是世袭的,有成祖皇帝亲自颁赐的铁券金书,任何时候都能免死罪,所以他才敢胡作非为。能把这样的‘猴子’惩治一下,对于减除清丈田亩的阻力,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学甫兄,你可以把这层意思,先向杨本庵吐露一二,让他有个准备。”
“好,我回到衙门就急速办理。”
三人把这件事议得透彻,告辞之前,王国光又斟酌着说道:“叔大兄,有一件事还想征询你的意见。”
“何事?”
“吴中行与赵用贤两个书呆子,这会儿还戴着枷,跪在午门外示众哪。”
“听说皇上要他们罚跪三天?”张居正问。
“是的,”王国光说,“他们二人还不服气,跪在那里昂头一丈。但三天以后,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这要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已有旨意到部,要吏部先拿出惩处意见条陈上奏。咱接任不过两天,哪件事该如何办理,脑子里还是一盆糨糊,所以特来讨教。”
王国光样子极虔诚,但张居正感到他似乎有推诿之意,心里头略略有点不高兴。正思虑着如何回答,王崇古插进来直捅捅言道: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喙狂人,应该予以严惩。”
王国光回道,“严惩肯定要严惩,但总要有法可行。”
王崇古不屑地一笑,揶揄道:“什么叫法,皇上的旨意就是法,皇上让吏部拿条陈,这实际上就是要严惩了。”
“但严惩亦应有度,杀头、戍边、开籍都是严惩,咱该取哪一种?”
张居正见王国光确实是因为不懂才拿不定主意,心下稍安,他制止了两人的争论,说道:
“去年刘台上折污告,皇上下旨判他五千里外充军,不准回籍。此次吴中行赵用贤二人与他所行之事差不多,惩处之轻重,亦可参照执行。”
张居正一锤定音,二人再无话可说,当下告辞出来,起轿回府。
过了一夜,第二天麻麻亮,缇骑兵就把吴中行与赵用贤从镇抚司大牢中提出来,押解到午门前的广场。昨日已跪了一天,两人的膝盖都磨破了皮,蹭一下都痛。缇骑兵毫无怜悯之心,一到广场,就把两人推倒跪下,颈子上戴着四十斤重的铁木枷,手圈在里头连转动一下都不可能,脚下的砖地又都硬得像铁,膝盖一碰上去,刚结了血痂的地方顿时间又被磨破,鲜血渗了出来,濡湿了裤腿。赵用贤虽是个胖子,但忍耐力显然比不上吴中行,跪在那里龇牙裂嘴地难受,瞧他那副模样,吴中行不免担心,问道:
“汝师兄,你熬得住么?”
“熬不住也得熬,”赵用贤仍不改心高气傲的脾性,自嘲道,“戴枷罚跪,这也是读书人必修的功课。过了这一关,方可称天下斯文:”
“理是这个理儿,”吴中行艰难地挪了挪膝盖,说道,“只要记住咱们是为了捍卫朝廷的纲常而下跪,咱们的膝盖,就不会感到疼痛:”
刚说完,猛听得赵用贤“哎哟”一声,吴中行扭头看去,只见赵用贤身子扑倒在地。原来他因膝盖生疼,身子不住地摇晃,旁边的缇骑兵嫌他不老实,故在他的后腰上踹了一脚。由于铁木枷锁得太紧,倒地一倾,把赵用贤的颈子划开一道大血口子,鲜血流了出来。缇骑兵又把铁木枷一拉,扯起赵用贤重新跪正。吴中行与赵用贤对视一眼,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深知与这些文墨不通的缇骑兵讲理犹如对牛弹琴,只能自讨苦吃。看到赵用贤血人一般,双目圆睁跪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与人拼命。吴中行怕他真的起爆,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言道:
“汝师兄,跪着也是跪着,咱们何不趁这大好光阴,做点咱们该做的事。”
“做什么事?”赵用贤问。
“咱们联诗如何?”
“联诗?”赵用贤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凶神恶煞的缇骑兵,笑道.“记得金粉六朝时有两句诗‘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写某皇帝的风流事。如今你和我,身边不缺韩擒虎,却没有张丽华。所以,咱们既不是昏君,更不是昏臣。”
“那是什么?”
“是咱大明皇朝的殉道者。”
“此评允当,”吴中行低头看了看颈子上套着的沉重的铁木枷,又抬头看了看淡云飘逸的蓝天,苦笑着问,“汝师兄,你不想联诗了?”
“联吧,你出题儿。”
“好,就用这枷字起韵吧。”
吴中行略略沉思,便吟道:
十月轻寒戴铁枷
赵用贤素有捷才,立刻联上一句,并又出一句:
书生自赏血如华。
午门长跪丹心壮,
吴中行把赵用贤的联句复诵一遍,又吟道:
御苑流风燕子斜。
禁鼓声声闻帝阙,
赵用贤一笑,一边打腹稿,一边说道:“帝阙之禁鼓,该用什么对?子道兄,你这是故意整我。”
吴中行知他故意卖关子,便催促道:“谁不知道你有七步之才,快对上,不然罚你。”
“怎么罚?”
“一炷香工夫,不准挪动膝盖。”
赵用贤瞟了瞟站在身边的缇骑兵,嚷道:“你比韩擒虎还要
恶毒,听着,我有了。”说着吟出两句:
浮云片片挂檐牙。
春来春去长安道,
这时来午门看热闹的人又多了起来,两位词臣都有股“人来疯”的傻劲儿,一时间思如泉涌,你来我往联得好不畅快:
花落花开处士家。
我因朝奏终成祸,(吴中行)
谁苦今晨未品茶?
枯舌生津思好句,(赵用贤)
忠肝沸血化烟霞。
三杯小醉饶丝竹,(吴中行)
九死余生对暮鸦。
敢为纲常成死谏,(赵用贤)
终叫社稷免咨嗟。
吴中行这一句对得有些勉强,但一时也觅不来好词替换。他此刻也想弄个生僻的上句来难一难赵用贤,正攒眉沉思,忽听得有人朗吟了两句:
人生自古谁无死,
天道无穷地有涯。
吴中行与赵用贤两人只顾得吟诗,全然不知身边围观的人已越聚越多:听得有人接句,忙抬头来看,只见艾穆已站在他们的面前。
“和父兄,原来是你。”吴中行一阵惊喜。
艾穆单腿跪下,一边掏出手袱儿替赵用贤擦拭颈上的血迹,一边说道:
“看你们在这里旁若无人地斗韵,艾某实在钦慕。二位受此冤屈,犹苦中作乐,真名士也。”
“苦倒没什么苦,”吴中行强忍着疼痛,取笑道,“就是手箍死了,挠不了痒痒。”
赵用贤也咬着牙巴骨硬撑,附和道:“如果有人替我挠痒,跪他十天半月又有何妨。”
艾穆看着地上的血迹,只觉心揪得很,便伸手去把赵用贤的铁木枷往上抬了抬,想让这位冒着虚汗的大胖子轻松一些。缇骑兵见他动作越格,便顿了顿手持的哨棒,嚷道:
“这位大人,请站开些。”
艾穆不理会他,仍用手抬着枷,赵用贤怕他吃亏,低声提醒道:
“和父兄,快依他说的办,这些兵爷是狗脸上摘毛,说翻脸就翻脸的。”
缇骑兵虽不懂诗,但耳朵尖,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顿时又一脚把赵用贤踹翻在地,吼道:
“你敢骂人,看老子不揍死你。”
艾穆赶紧把赵用贤扶起,霍地站起身来,双目如电逼视着缇骑兵,厉声喝道:
“大胆兵贼,竟敢侮辱斯文,定不能饶你。”
“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