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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心中一格登: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也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冯保关注张居正脸上神色的变化,继续摇动三寸如簧之舌,煽风点火道:“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恐怕张先生会生气。”
“何事?”
“今日在东暖阁,我看到高胡子给皇上的密折,他举荐高仪入阁。这个时候增加一个阁臣,明摆着是为了挤兑你。”
张居正点点头:“这事我前两天就有耳闻。高仪与高拱同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已当了五年礼部尚书,资历名望都够了。高仪生性淡泊,对是非之事,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据我所知,高拱与高仪平日里交情甚好,又都是同姓,不可不防。”
张居正瞟了冯保一眼,没有吭声。冯保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不要忘了,当今太子可是高仪提议册立的啊。现在满朝文武,只有你和高仪是拥立太子的大功臣。高拱这只老狐狸,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时候把高仪补进内阁,其用意不是很明显吗?”
张居正是个慎思笃行的人,对高拱此举的用意当然十分清楚。但他仍不想第一次与冯保谈话就过分袒露心迹,因此只淡然一笑,说道:“我说过,高仪为人正派,加之身体又不好,他就是进了内阁,也不可能有什么越格的举动。”
“高仪如何是高仪的事,高胡子如此做,却完全是为了制约你。如果这件事还不足以引起张先生警惕,那么高拱突然一改初衷,十万火急起用殷正茂,又是何居心呢?”
冯保工于心计,不但看出内阁两位辅臣间的矛盾,而且蛛丝马迹萍末之风都了然于胸。至此,张居正也觉得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思量一番沉吟答道:“高阁老任用殷正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栽个大跟头,只要殷正茂那头一出事,他就有理由把我赶出内阁,这一招固然毒辣,但尚欠火候。”
“先生既已看出个中蹊跷,冯某也就放心了。”
至此,两人心思已经融合一处,当下又说了许多朝廷宫闱秘事,并讨论大政方略,在此按下不表。
《张居正》
第一卷:木兰歌
第五回 姨太太撒泼争马桶 老和尚正色释签文
这几天,驻扎在庆远街上的两广总督行辕虽然外头依然重兵把守戒备森严,里头却乱成一锅粥。厅房过道屋里屋外东一箱笼西一挑子的尽是散乱物件。李延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被免职,一时间恼怒烦躁沮丧惶恐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亲兵侍卫赶紧打点行装收拾细软,一俟殷正茂前来接职就拍屁股走路。这李延本是那种“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混角儿,从广州出发到庆远前线督阵作战,居然带了两个小妾,到桂林游览漓江时看中船老大十五岁的幺姑,顺手牵羊又纳了一个。及至到了庆远街,他觉得当地妇女把头发揪到一边歪着盘一个大花髻的发型特别好看,又动用军乐吹吹打打把一个演傩戏人家的女儿娶进中军大帐。庆远街本是广西西部崇山峻岭中一蕞尔之地,街头撒泡尿流到街尾——再往前流就出城了。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无非是打制首饰的银匠和刺刀见红的屠户之类,烟柳画桥吟风赏月的乐事一概全无。李延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千里迢迢自带了“消魂散”来,每日里让那四个婆娘陪着逗乐解闷,倒应了唐代诗人高适的两句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弹指就是三年。韦银豹、黄朝猛率领的叛民没逮住几个,总督行辕里却多了两个哭闹的婴儿,这是那个幺姑和傩戏人家的女儿“屙”出来的。“后搭船先上岸,足见我李延知人善任,眼力不差。”李延在中军帐内接见三军将领,曾这么自豪地说过。谁知乐极生悲——如今削职为民,眼看就要黯然神伤风餐露宿回归故里,这些“消魂散”连带她们的产品顿时都成了累赘。
却说这一日李延正在值房里监督两名师爷清理官文书册,哪些该移交,哪些该焚毁,哪些该带走,他都要一一过目定夺。有的文书一自上架入屉,就很少翻动,如今已是积满灰尘虫屎,两名师爷搬上搬下,弄得灰头灰脑,不时被呛得喷嚏连天。忽然,一名姓梁的师爷从专装信札的柜屉里翻出三张田契来,一张来自浙江湖州,另一张是江苏无锡,各载明水田一千五百亩,还有一张是北京近畿涿州境内的一千亩麦地。三张田契均把亩数、块数、界桩连属情况记载详细明白,田主栏下填的名字是高福。梁师爷平日深得李延信任,却也不知这三张田契的来历。他朝在另一侧整理书牍的董师爷挤挤眼睛,董师爷凑过来,梁师爷把那三张田契递给他,低声问道:“高福是谁?”董师爷摇摇头,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被李延看见了,喝问一声:“你们两人捣什么鬼?”
梁师爷赶紧从董师爷手中抽回田契,递到李延面前,说道:“在下看到这三张田契,不知如何处置。”
“啊,是这个,”李延接过田契觑了一眼便赶紧藏进袖中,“这个不与你们相干,忙你们的去。”
话刚落音,忽听得院子里一个女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天杀的贱贷,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不就仗着老爷喜欢你的肥,才敢这样放肆么。”
“你呢,一条骚狗,一天到晚裤裆里流水,又是什么好东西。”另一个女人的尖嗓子也毫不示弱。
李延顿时勃然变色,拔腿就往门外跑。慌不择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幸亏门口守护的侍卫眼明手快,赶紧上前一搀,才不至于摔个嘴啃泥。
“成何体统,呃,你们成何体统!”
李延刚刚站稳,就朝两个吵架的女人大声喝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从广州带来的二姨太,另一个是那个傩戏人家的女儿——四姨太。二姨太如今也才芳龄二十,高挑个儿鸭蛋脸,一双滴溜滴溜大眼睛,两片微微上翘的薄嘴唇,给人印象是既娇嗔,又泼辣。原来她最为得宠,只因她嫌李延口臭,同房时总爱别过脸去不肯让李延亲嘴,久而久之李延也就腻味起她来。这四姨太古铜色的皮肤,身材丰满,胸前两只鼓嘟嘟的大奶子,后头一个磨盘样结实而又肥大的屁股,走起路来,前头一突一突,后头一翘一翘,处处散发出那种勾人的魅力。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二姨太如果是“海鲜”,这四姨太则是地地道道的“山珍”了。李延入乡随俗,竟觉得“山珍”更合口味。为此,两个女人常常争风吃醋,口角一番还嫌不过瘾,隔三岔五还免不了花拳绣腿较量一回。
李延开口大骂时,只见四姨太怒目圆睁,双手叉腰,站在一捆行李旁边,二姨太则歪坐在地,一只赭红色的马桶压住了拖地的八幅罗裙。十几位帮忙打点行李的士兵站在一旁看热闹,见总督大人跑出来发怒,都慌忙闪开,干各自营生去了。看到这幅景象,李延气不打一处来,恶声骂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机重地哭闹,你们吵什么?说,为什么吵?”
两个女人一个站着咬嘴唇,一个坐着抹眼泪,都不答话。
“你们聋了,哑了?”李延唾沫乱飞,接着目光四下睃巡,喊他的管家,“李忠,李忠——”
“老爷,小的在。”李忠从一堆码得高高的行李后转出来。
“他们为什么吵?”李延问。
李忠嗫嚅着道出事情原委:三天前,李忠按李延吩咐开始安排人收拾家私行李。这四房姨太太各有不少东西,一件也舍不得扔下。收拾下来,把个内院竟堆得满满的。从庆远街出柳州,都是盘旋山道,运输负重全靠马匹。李忠把集中起来的捆扎物件粗略统计一下,大约要一百匹马驮运。便禀告李延。李延觉得用一百匹马驮运行李太过张扬,指示李忠一定要压缩到八十驮。李忠只好找四位姨太太一个个劝说,把不太紧要的物件撤下一些。大姨太和三姨太好歹清了一些出来,二姨太和四姨太却顶着不办。李忠好说歹说,四姨太终于答应把不满周岁小儿子专用的澡盆撤了一个下来。轮到二姨太了,她的行李里头有一只马桶,李忠建议把这只马桶扔掉,二姨太杏眼一睁,一杆笛样叫起来:“哟,那怎么使得,这只马桶是檀香木制的,我从广州千里迢迢带过来,越用越舒服,如果换了一只马桶,我就拉不出屎来,扔不得,扔不得。”她这里犟住了,李忠摇头,四姨太可不依,心想:“我连宝贝儿子的澡盆都扔了,你那只秽气冲天的马桶有什么舍不得的?”心到手到,这四姨太立马就冲过去,把守护在行李驮前的二姨太猛地一把搡倒在地,顺手扯起那只用油纸包好的马桶,发狠掼到地上。
李忠陈述时,两位姨太太依然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冲过去厮杀。这总督行辕,原是庆远街千总卫所,地方局促。前院办公,后院为官廨,两院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间房子。姨太太们住在后院,平日也还是讲些规矩不来前院搅和的。现在皆因搬家,她们的行李都被搬到略微宽敞些的前院,为了清点物件,她们才来到这里。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两个姨太太当着师爷军校侍卫管家这么多下级僚属的面,为了一只马桶打起架来,李延面子上搁不住。再仔细一看,想打架的是四姨太,这二姨太一向娇贵,经这一摔,站都站不起来了。李延吩咐三姨太扶她起来,没好气地对她数落:“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甭说是一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说着又吼了四姨太几句:“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了残废,你就要服侍她一辈子。在家中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真有穆桂英的本事,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李延在这边骂,那边大姨太已领着这几位“消魂散”退到后院里去了。李延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