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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偷偷摸摸的男子,都是假名假姓,来历不明的主顾,便是事先请教,也是枉然,除非大有来头,平日知名的一般王孙公子,以及像七姨和八指禅师,与九奶奶有特殊关系的,才能知根知底,最后悔的是,平时游蜂浪蝶,进入香巢,只有雄的,没有雌的,雌的都是袋中人物,偏偏这一遭,破了例,连那女的都是陌不相识的外来货,任凭有司衙门,三推六问,连过热堂,也只能说出那晚一男一女一点面貌格局罢了。偌大的京都,人海茫茫,想寻出这一对男女来,却非易事,无非多派干役,在茶坊酒肆,热闹处所,大海捞针般,四面查访而已。照例头几天,因为曹府的势力,认真地雷厉风行,日子一久,线索毫无,不由得缓缓松懈下来,渐渐变成了一桩疑案悬案了。
香巢凶案风声紧张当口,杨展自然深处廖侍郎府内,仿佛避嚣养静般,足不出户,每日与刘道贞盘桓。廖侍郎公务羁身,在家时少,也料不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竟和香巢凶案有关。至于三姑娘隐藏内院,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人家以为女人本分,更不易惹人起疑,邻居的人,也摸不清她路道,也看不出她身有武功。帮忙的曹勋和仇儿,黑夜行事,见着他们面貌的,都已死无对证。便是被曹勋捆缚的曹府车夫,黑夜之间,仓卒遭殃,虽然未死,根本连曹勋面目,也未看清,所以曹勋仇儿两人,不愁官役指认,照常随意出游,暗探此案起落。至于此案幕后划策的刘道贞,更是无人知晓,在杨展深居不出的时期内,他受了杨展托付,常到三姑娘安身之处,照料一切。起初是杨展托付,后来是心熟脚勤,每天必往,每往必和三姑娘款款深谈,大有乐此不疲之势。在三姑娘大仇已报,第二桩人事,便是自身归宿的婚姻大事,在沙河镇和杨展一夜相对,意外的希望,遭了意外的打击,不得已只好另辟途径。恰好有位风流倜傥,才高学富的刘孝廉萍水相逢,而且替她划策报仇,这几天刘孝廉又每日相见,情愫微通,形迹日密。她想起杨展只管侠肠义胆,爱护情深,却是另一种正义的爱,和自己心内希望,背道而驰,便觉他语冰心铁,芳心里总觉委屈一般,现在和刘孝廉每日相对,觉他言语举动,温暖了自己受创的心,每天盼望刘道贞到来,变成了日常功课,假使刘道贞到得晚一点,心里便有点凄楚,如果刘道贞一天不到,心里便觉失掉了一件东西,整天的茶饭无心,等到第二天见着面时,不由得把盼望之心,从言语举动之间,流露出来。
刘道贞心心相印,忙不及打迭起精神,转弯抹角的百般譬解,才又眉开眼笑。两人讲不断头。
这样情形,瞒不过奉命照护的仇儿。仇儿暗地通知自己主人。杨展得知此中消息,正中心意,预备到了水到渠成的时机,自己从中一撮合,非但免去许多唇舌,而且成就了一桩快心的事了。
这样过了不少日子,外面沸沸扬扬的香巢凶案,渐渐平静。茶坊酒肆,明查暗访的快班们,也渐渐松懈,似乎有点雾消云散的模样。杨展却已到了进关会试之日。主办武闱的,是兵部礼部钦派监临的,是勋戚王公,亲信权监,这其间主持武闱的权臣,还得推重司礼太监兼九门提督的曹化淳。杨展在廖侍郎代为安排之下,很顺利地进闱应试,谁也料不到这位应考的英俊的武举,便是香巢要犯,而且便是奉旨监临武闱司礼太监曹化淳想缉捕的要犯,曹太监家里一位千姣百媚的七姨,一个保身护院的八指禅师,便是这位武举送的终。
这次会试应考的科目,和成都乡闱,虽然大同小异,但是集各省武举于一处,校技竞射,各显本领,自然人物荟萃,比乡闱当然要堂皇冠冕得多。论杨展一身武功文才,这次会试,不敢说稳夺头名状元,像状元以次的榜眼探花,似乎很有希望。可是武闱的考试科目,是呆板的程式,重力不重技,而且重势不重才,明季一样贿赂公行,考名武进士,一样可以钻门子,送人情,这其间,不知埋没了多少真才实学的英雄。虽然如此,杨展在这武闱中,恰幸巧遇机缘,做了一桩出类拔萃,一鸣惊人的事。
武闱考弓马这场,是在紫禁城禁卫军御校场举行。这天御校场内,晓风习习,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当口,一片偌大的校场,围着旗甲鲜明的禁卫军,和东厂的健锐营神机营的火枪队标骑队,一千多名应考的武举,个个箭衣快靴,背弓胯箭,静静的排列在演武厅两旁,直排出老远去。演武厅左首一座两三丈高的将台上,矗着直冲云霄的一支旗竿,上面扯着一面迎风乱飘的杏黄旗。旗竿的下面,肃立着两位顶盔披甲,有职守的军官。演武厅台阶上下,也排着无数荷戟佩刀全身披挂的将弁。演武厅内正中两旁几张公案内,已到的是兵部礼部的两位尚书,和左侍郎右侍郎及职司武闱应办各事的大小官员,正中公案后面,还空着三位座椅。演武厅内外,以及整个御校场,虽然围着威武整齐的无数兵马,却显得静荡荡的,绝无喧哗之声,只有四围马匹奋蹄打喷嚏的声音,和各色军旗被风卷得猎猎的声。
片时,校场外,号炮震天价响了三声,一队仪仗,和无数校尉,簇拥着三乘大轿,从御校场口进来,飞风一般抬到演武厅阶下。厅内几位尚书和侍郎们,都步趋如风的抢出厅外,躬身迎接。这三乘轿内,便是领派监临武闱的重臣:第一个下轿的,是执掌钧衡,当朝首相大学士魏藻德;第二个下轿的,是勋戚襄城伯李国桢;最后下轿的,便是司礼太监兼九门提督曹化淳。照说这几个大臣,论位高权重,要算大学士魏藻德,次之是襄城伯李国桢,不料这两位大臣,下轿以后,忙不及趋到曹化淳轿前,拱手齐眉,然后左辅右弼的,半掺半扶,和曹化淳一齐进厅。
(崇祯亡国死难,多半误此三奸之手。)
三位监临大臣一到,文武各官,纷纷出动,先是鼓乐齐奏,然后宣读谕旨。一套仪注完了以后,便按名点卯,架设箭鹄,分别考验步下三箭,马上三箭;凡是箭中红心的,将台上必定擂鼓一通,杨展在这种场面上,当然游刃有余,箭箭中鹄。在这马上步下,校射过以后,突然演武厅内,趋出一位手执红旗的将官,手上红旗展动,大声向阶下喊道:“应考各武举听着,领派监临曹公公有谕,今有口外千里马一匹,名曰‘追风乌云骢’,性狞力猛,无人驾驭,应考武举们,如能驾驭此马,绕场三匝,在马上三箭中鹄者,非但高高得中,并将此马赏赐,以资奖励。”这人一连喊了几遍,惟恐远一点的听不着,又命人牵过了一匹马来,跳上马背,扬着红旗,泼刺刺向场心跑去,勒住马缰,卓立场心,又照样喊了几遍,然后跑回演武厅,跳下马来,进厅缴令。
这人回厅缴令以后,便听得演武厅后身,唿咧咧一阵长嘶,声音特异,与众不同。一忽儿,十几个壮健校尉,从演武厅左侧,捆孽龙似的,服伺着一匹异种狞马,像一阵风似的卷到演武厅阶下。只见马颈一昂,左右两个扣嚼环的校尉,被马头带起老高,双脚离地,马屁股一耸,两条后腿一飞,后面夹持着的几个校尉,便纷纷闪退,那马摇头摆尾,一个盘旋,十几个校尉,便跟着转圈,几乎制不住它,忙不及把一副锦袱,向马头一罩,遮住了两眼,才屹然卓立,不发狞性了。大家知道这是追风乌云骢了,细看时,只见那马白头至尾,丈二有余,立在地上,高出校尉们半个身子去,全身乌光油亮,玄缎似的一身黑毛,一片领鬣,一条长尾,却是金黄色的,腿胫里是虎斑纹的拳毛,兰筋竹耳,雾鬣风鬃,端的是一匹千里脚程的异种宝马!这样名驹,不知为什么落在曹化淳手上?大约口外番酋,有事走他们门子,贡献与他的了。马能识主,性狞如龙,曹化淳无福骑此烈马,才牵到御校场来,一时高兴,出个难题,想考校考校武举们,能否有人驾驭?才不惜把这名驹,当作奖品了。
这时,刚才传令的武官,又走出厅来,手上红旗一展,又高声喝道:“追风乌云骢已到,自问能驾驭此马的,便可下场一试,但是此马非常,性子太烈,十几个善骑的校尉,围着这匹烈马,还降伏不住它的狞性,你们自问没有十分把握,切勿以性命为儿戏。”这一喝,话带善意,但在一千多名武举耳内,却变成激将的语气。有个膀阔腰粗,身似铁塔的一名武举,便抢了出来,嘴上还喊着:“烈马何足为奇,咱在居庸关外,哪一天也离不开鞍子,只消咱压它一个圈子,便乖乖服咱了。”嘴上喊着,人已到了马前,便向一群校尉说:“诸位闪开,瞧咱的!”校尉们向他瞧了几眼,摇着头说:“这马可和别的牲口不一样,你将自己掂着一点,我们一闪开,你一个制不住,要闹乱子的。”这人满不在意,一挥手,说了句“诸位望安。”便欺近身去。校尉们说了声:“好!瞧你的!”十几个校尉,忽地向四下里一散。这人一手接住缰绳,一手把马头上的罩跟的锦袱一揭,正想转身攀鞍上镫,猛见马头一转,两只马眼,精光炯炯,其赤如火,心里顿时一惊,觉得眼蕴凶光,确是与众不同,转念之际。
左腿一起,背着马头,正想踏镫上鞍,万不料他背后马头一低,四蹄一动,马嘴正兜着他屁股一掀,把他铁塔似的一个身躯,掀起一丈多高,叭哒一声巨震,甩跌在演武厅的滴水阶上,人已跌得半死。那马却把头昂得高高的唿咧咧乱嘶,前蹄一起,后蹄一挫,呼地窜出二丈多远,向校场心奔去。演武厅阶上下许多校尉们,齐声惊呼,连喊“要坏要坏!
快圈住它!”惊喊当口,武举队中,有两人不约而同一跃而出,手脚非常娇捷,齐向追风乌云骢追去。两人似乎都想夺这匹宝马,一左一右,向那马横兜过去,那马似乎听得身后脚步响,忽地一转身,又奔了回来,长鬃飞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