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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爹说过一句话,养你不如拿钱扔水里,现在亲身感受一下,果然有乐趣很多。
水色不均匀吗,那边绿着绿着如何就白了……柴洛槿抬头,湖那边一抹颀长月白,视线穿过烟雨看着她扔钱。柴洛槿缓缓站起来,努力辨认那张脸——神仙哥哥!!!
白衣人清冷眼色中英气流转,颀长身形,肤胜雪纺、唇如点绛、眉是远山黛色,轮廓精致绝伦——简直是天上人物。他表情疏离清高,但是眼里却有一抹不经意的关心和……怜悯。
一湖烟雨在斜斜飘摇。世界有时大得奇妙,有时也小得惊人,遇上的时候,可以只因为那凄苦黑暗里的一点光亮、那寂寞世事间的一丝悲悯、甚至那飘摇清风中的一滴白露……柴洛槿着魔般看着那个玉立翠色之上的人,伸手想去触碰他漆黑眼底的那点光芒……不知不觉一脚踏入湖中,哗啦栽了下去。柴洛槿扑腾挣扎想呼喊,一口口湖水排队呛了进来。
湖岸男子眉微蹙,踏水飘然而至,将柴洛槿抱至湖边倒过来空水。
「姑娘无妨么?」清冷的声音有如天上来,有如风中来,洋洋盈耳、沉鱼出听,在闭目黑暗中清扬如光线一束……
「噗——」一口喷在男子衣袖上,居然还带出点鸡肉渣子……柴洛槿拿起男子衣角上下横竖地胡乱擦嘴,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却灿烂如归巢小鸟,咧嘴乐道,「神仙哥哥,谢谢你!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马上凑过去要抱。男子点地瞬间飘远,表情莫名中透出些微厌恶,他不习惯过分接触,更何况初遇之人。柴洛槿热情地扑怀动作僵住,男子清晰地看见那双小鹿明眸里镌刻的刺痛,稍敛冷漠神色道,「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柴洛槿敛了敛方才没收住的神色,回复顽劣道,「神仙哥哥只要举手,小洛槿却差点丢命。小洛槿命如草芥不足挂怀,也难怪神仙哥哥轻视这恩情……」凄凄艾艾。
「不是……」
「那我以身相许。」
「柴姑娘……」
「啊,认识我。原来早就注意我了,以身相许吧!」
信阳王从柴洛槿卧房寻到闻先生房又翻遍西苑十几屋都找不到那泼才,于是寻至玉律园,转弯就见柴洛槿拉着一名男子不撒手,不禁恼她在王府地盘如此放肆。
「搅扰雅兴了!」
柴洛槿扭头见郑显眉毛打结、负手而立,再一回头——呜呼哀哉,哪里还有那个神仙哥哥,于是无名火起,「何止搅扰雅兴,简直坏人好事!把刚才那个神仙哥哥唤回来!」
郑显隐忍怒意,堂堂信阳王自己院里行走还需顾及她好事?神仙哥哥,倒不知哪里野夫在此撒欢……
「有事?何事?」柴洛槿打个冷颤,才想起一身湿衣,头发也是湿的。
郑显撇过脸问,「本王想问……小财神如何本事……卖了数千把梳子给和尚?」
「王爷好勤勉学生,区区现在却无法授业。望王爷恩准草民回去换身衣裳,改日再聊哈!」笑得阳光灿烂又心不在焉。
信阳王对自己未克制住的好奇微有赧然,点头道,「本王失礼,小财神请回。明日结宴,敬候小财神空谷足音、无双风采。」
「嗯嗯嗯……」挥手拧衣走了,不再管信阳王下文。
对这个郑显柴洛槿既敢随意又不敢任意,他有天下气量,对有用之人小毛病忍得、大不敬可犯,行事隐忍、滴水不漏,但眼里还有些东西,却深刻着『触必死』。所以可以在他面前横着走,但绝勿妄想纵深靠近。
穿着亵衣坐在床沿,一种寂寞无力感又来了。柴洛槿把这感觉归为水土不服,两个天空,她留恋那个有污浊的……睡不着干点什么呢?闭眼躺下想。
闭目后的黑暗世界,她有时会回到那个风雨拍打的夜晚,抠紧了地上泥泞向天哭泣。人人苦难深重,上天自顾尚且不暇,又何来怜悯功夫管她……期待有人伸手拉她一把,还不如期待总要出现的狗屁阳光……忽然想起烟雨后那张悲悯而冰冷的面孔,何其飘忽,何其真实……
夜游王府无过吧,她不过思念梦中情人外出凭栏悲秋赋诗一首,以风景移情而已,柴洛槿点点头,猜测神仙哥哥住处,探头探脑晃了出去。发现那边侍卫果然高大,比量一下当然是打不过的,于是索性整整刚换上的金线云锦袍,直腰摆出『天下人拜我』的表情凛然走过去。
走了很远侍卫竟不拦她,大约她果然有地主气质。
「小财神留步,前方无令禁入。」
这里……盛产美男么?柴洛槿看着这个青衣倜傥男子,酝酿情绪,「啊……我要上茅房迷路了,你带我回去?」
男子挑眉笑答,「荣幸之至,小财神住玉律西苑,如何穿廊越圃迷路到东苑来?」本是浩然剑眉眉梢却斜斜挑起,本是圆亮眼睛却要眯眼斜睨,双唇是饱满形状唇角却抿出刻薄笑容,热脸庞冷神色……这个人……柴洛槿笑,「月色邀人游,公子何人?」
「庄上门客,无名鼠辈。明月惠我,使遇小财神于此,幸甚至哉。」
「嗯……公子有没有见过一个……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红,不对,是才质不似人间色,风华直是谪仙人,也不是如此虚无……总之是无论言辞音律丹青都难描难状的神仙男子?」
「呵,小人平生所见之男子,只两人堪称天人姿,其一是信阳王,想必小财神不是找他,其二么……」
「什么什么?谁?」
「信阳王之父,佑王郑留。」
柴洛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一见钟情的神仙哥哥竟是神仙伯伯?
「……只是佑王久居宫中,小财神应该无缘得见吧。」
「唔……」柴洛槿往他身后那禁入之地瞄了瞄,问,「敢问这府中,还有旁人么,或者有没有,藏什么奇异人事的地方……」
「小人一介食客,无缘知晓这许多,小财神海量了。」
柴洛槿偏头嗤笑,「那又如何知晓我这许多?你住得当离我远,又从不见你随王爷行,我名号长相当真是随风传播么?我一路走得顺风顺水,禁地之外无人把守,方圆竟也无查视之人……」
「小人不过……不过分外倾慕,所以想窃得珠玑几句……」
「嗯嗯嗯,明人不说暗话,有事请讲,我又不是什么善类。」
青衣男子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躬身道,「那便请小财神移步了。」柴洛槿只觉有人抱起自己,身体一轻,凉风便呼呼自耳旁掠过,下一秒已双脚着地。
「什么地方?」翠竹环绕脚下空地,温度极低,冷飕飕地让她紧了紧衣服。
「禁地之中,除了一方冰棺无甚稀奇。府中只此处说话方便……」
「棺材?!」柴洛槿瞥瞥不远处的长方体,打个冷战。
「鄙人宫氏雪漾,愿为柴主子辟路。」男子垂首长揖。
「什么路,财路?」
「天下路!」
柴洛槿看着他,想起这个升平乱世。
「主子来得虽古怪也清明,一不是信阳王之人,二不是山水渡之属,三不是任何皇子与门阀之众,手握邘州财富、背靠咸临王宠信,大事有赖。主子是随性之人无意天下,只是世上狼烟待起,你不害他人、自有他人害你,投靠或自立,择一而行……宫某赌小财神决绝恣意,不甘屈膝寄人!」
是啊,不甘,不甘把自己所有寄靠于他人,看着某天最宝贵的东西,消失在无力的眼前……「你呢,所求何物……」
「呵,您得权势,我求人命。仇怨俗事,于主子身边无大碍吧。」
「嗯……我确实对天下没那个兴趣,但求顾本逍遥,另外,找些能让我回家的东西……那是什么?」柴洛槿目指冰棺。
「他与财君陈尸藤萝道上,身裹方冰,不辨何人。冰棺数月不融,凿落旧冰又生新冰,很奇异。」
「财君?……」
「哦,风临府四君子,『财书血遣』,都是信阳王的左肱右股。信阳王朝中有皇上隆宠,江湖有风临府助臂……」
柴洛槿打断宫雪漾的话,对那具冰棺兴趣盎然,「里面有人啊,那么低温度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难道,神仙哥哥就住里面……你,我,把它偷了!」
宫雪漾一个哆嗦,抿嘴笑道,「主子果然幽默啊,呵呵呵……」
柴洛槿白他一眼,「偷了它,我许你所求,偷不到,我就在这里喊非礼!」说完插腰开始运气。
宫雪漾俊脸上黑线无数……
六、宝器
入冬了。
剑眉下半合的凤目犹如长歌一首,颂的是他眸中的星海,轮廓俊逸如画,惹人抚摸的冲动,这个连和尚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人披着貂裘从停云古寺长阶上缓步而下,身边内侍紧盯着湿滑地面。雪花细密落肩。
东西在邘州,而邘州他又势所不殆。一直以来邘州都封给皇子中最庸碌无志之人,如今咸临王叔身边却多了一个不安因素……想起邘州那人,郑显心头烦闷更甚,这个泼赖女人……
手中是本月第五把梳子。腌臜会她卖给寺庙数千木梳,不过是说了一套「佛法缘于恩业,香客常年累月渡缘寺中,对礼佛香客贵宝刹定是感谢的。贵寺该送虔诚香客点礼物、深结佛缘啊,比如顺三千烦恼丝的梳子,梳柄刻上主持您的无双墨宝,聊表贵刹馈谢香客之意,美哉美哉……」,众僧居然无不喜赞。不过凡人只绞尽脑汁想如何卖梳给和尚自己用,却不若她转为让和尚买下别有用处赠予香客……低头闻闻,木梳上熏了她富贵香行特制檀香,时断时续、清飘若无。最奇的是十五那日去庙里求梳之人挨山塞海,把各寺僧众乐了一把。结宴那日得知柴洛槿两句话卖了千把梳,众人输得瞠目结舌。
传闻几月来她常跑敛都,好像有心入手敛京生意,却又从不见她出席堂会商会、名流家宴,打的什么主意……
而山水渡的山风和水色五入出云城与十皇叔示好。尞城万水衔接出云马道,再拼上伍诚的敛京线,如劲弓拉利箭、疾风送旺火,穿刺全国、腹背紧逼。
郑显脱下披风,绕着寺前宝鼎踱步,今日群臣素装为辟谷节祈天下福,皇上却令他披上貂裘披风,因为雪大易凉。
「信阳王重重心事,不知几成是为了百姓生计和皇上身体。」宫装女子,修眉细目,额宽发高,斜插一支木簪,朴素无华入眼无奇之人。
郑显冷睇过去,猜测她是哪位朝臣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