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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把人生的归宿安排在晚年,竟然把安度晚年看作一种幸福。一本即将焚毁的书,何必去操心它有没有一张光滑的封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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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残酷无情的,它本能地厌恶衰老和死亡。当衰老和死亡尚未落到我们自己头上时,我们对于别人包括亲友的衰老和死亡会同情一时,但不会永久哀伤,生命本身催促我们越过它们而前进。因此,当我们自己年老和垂死时,我们理应以宿命的态度忍受孤独,不要去嫉妒和打搅年轻一代的生命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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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善舞。看街头老人舞,大致可以测知时代精神。前些年刮西风,流行的是老年交谊舞和老年迪斯科。后来国学吃香,街上秧歌舞锣鼓喧天。现在怀念红太阳,老人们又跳起了忠字舞。
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写过一部长诗,题为《在俄罗斯谁活得快乐自由》。若有人问咱们这儿,回答当然是——老人。
论历史
1
历史是民族的记忆。民族和人一样,只记住自己愿意记住的事情。
2
无数岁月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了。可是,我们竟把我们可怜的手电灯光照及的那一小截区域称作历史。
3
历史是无情的,数十年转了个小小的弯子,却改变了个人的一生。历史可以重新纳入轨道,人生却不可能从头开始了。所谓历史的悲剧,牺牲掉的是无数活生生的个人。
4
大自然的星空,群星灿烂。那最早闪现的,未必是最亮的星宿。有的星宿孤独地燃烧着,熄灭了,很久很久以后,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
文化和历史的星空何尝不是如此?
5
进入历史?博物馆未免太拥挤了。我早已没有这样的奢望。二十三岁是一个分界线,在此之前还难免有少年人的自我夸张病,此后我愈来愈能如实地看待自己了。再说,能不能进入历史,这是后人用他们的眼光来判断的事情,与我完全无关,也用不着我来瞎操心。我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别无他求。
人性观察论名声
1
我们喜欢听赞扬要大大超过我们自己愿意承认的程度,尤其是在那些我们自己重视的事情上。在这方面,我们的趣味很不挑剔,证据是对我们明知言过其实的赞扬,我们也常常怀着感谢之心当作一种善意接受下来。我们不忍心把赞扬我们的人想得太坏,就像不放心把责备我们的人想得太好一样。
2
很少有人真心蔑视名声。一个有才华的人蔑视名声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没有得到他自认为应该得到的名声,他用蔑视表示他的愤懑;一是他已经得到名声并且习以为常了,他用蔑视表示他的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吗?好吧,试着让他失去名声,重新被人遗忘,他就很快又会愤懑了。
3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决不会缺少名人。一些名人被遗忘了,另一些名人又会被捧起来。剧目换了,演员跟着换。哪怕观众走空,舞台决不会空。
当然,名人和伟人是两码事,就像登台表演未必便是艺术家。
4
煊赫的名声是有威慑力的,甚至对才华横溢如海涅者也是如此。一旦走近名人身旁,他所必有的普通人的外观就会使人松一口气。同时,如果这位名人确是伟人,晋见者将会发现,乍见面就同他谈论伟大的事物该显得多么不自量力。于是海涅谈起了李子的味道。歌德含笑不语,因为他明察海涅此举乃出于放松和紧张双重原因,这个老猾头!
5
做名人要有两种禀赋。一是自信,在任何场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物,是当然的焦点和中心。二是表演的欲望和能力,渴望并且善于制造自己出场的效果。我恰好最缺少这两种禀赋,所以我不宜做名人。
6
我不愿用情人脸上的一个微笑换取身后一个世代的名声。
论角色
1
人在社会上生活,不免要担任各种角色。但是,倘若角色意识过于强烈,我敢断言一定出了问题。一个人把他所担任的角色看得比他的本来面目更重要,无论如何暴露了一种内在的空虚。我不喜欢和一切角色意识太强烈的人打交道,例如名人意识强烈的名流,权威意识强烈的学者,长官意识强烈的上司等等,那会使我感到太累。我不相信他们自己不累,因为这类人往往也摆脱不掉别的角色感,在儿女面前会端起父亲的架子,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要表现下属的谦恭,就像永不卸妆的演员一样。人之扮演一定的社会角色也许是迫不得已的事,依我的性情,能卸妆时且卸妆,要尽可能自然地生活。
2
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它是顽强的,任何权势不能把它压灭。可是,在日常的忙碌和喧闹中,它却会被冷落、遗忘,终于喑哑了。
在人生的舞台上,我们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比真的演员还忙,退场的时间更少。例如,我整天坐在这桌子前,不停地写,为出版物写,按照编辑、读者的需要写。我暗暗怀着一个愿望,有一天能抽出空来,写我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写我心中的那个声音。可是,总抽不出时间。到真空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发现,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写什么,我心中的那个声音沉寂了,不知去向了。
别老是想,总有一天会写的。自我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支使的侍从,你老是把它往后推,它不耐烦,一去不返了。
3
人不易摆脱角色。有时候,着意摆脱所习惯的角色,本身就是在不由自主地扮演另一种角色。反角色也是一种角色。
4
一种人不自觉地要显得真诚,以他的真诚去打动人并且打动自己。他自己果然被自己感动了。
一种人故意地要显得狡猾,以他的狡猾去魅惑人并且魅惑自己。他自己果然怀疑起自己来了。
5
潇洒就是自然而不做作,不拘束。然而,在实际上,只要做作得自然,不露拘束的痕迹,往往也就被当成了潇洒。
如今,潇洒成了一种时髦,活得潇洒成了一句口号。人们竞相做作出一种自然的姿态,恰好证明这是一个多么不自然的时代。
6
什么是虚假?虚假就是不真实,或者,故意真实。“我一定要真实!”——可是你已经在虚假了。
什么是做作?做作就是不真诚,或者,故意真诚。“我一定要真诚!”——可是你已经在做作了。
7
对于有的人来说,真诚始终只是他所喜欢扮演的一种角色。他极其真诚地进入角色,以至于和角色打成一片,相信角色就是他的真我,不由自主地被自己如此真诚的表演所感动了。
如果真诚为一个人所固有,是出自他本性的行为方式,他就决不会动辄被自己的真诚所感动。犹如血型和呼吸,自己甚至不可觉察,谁会对自己的血型和呼吸顾影自怜呢?(写到这里,发现此喻不妥,因为自从《血型与性格》、《血型与爱情》一类小册子流行以来,果然有人对自己的血型顾影自怜了。姑妄喻之吧。)
由此我获得了—个鉴定真诚的可靠标准,就是看一个人是否被自己的真诚所感动。一感动,就难免包含演戏和做作的成分了。
8
偶尔真诚一下、进入了真诚角色的人,最容易被自己的真诚感动。
9
一个人可以承认自己有种种缺点,但决不肯承认自己虚伪,不真诚。承认自己不真诚,这本身需要极大的真诚。有时候一个人似乎敢承认自己不真诚了,但同时便从这承认中获得非常的满足,觉得自己在本质上是多么真诚,比别人都真诚:你们不敢承认,我承认了!于是,在承认的同时,也就一笔抹杀了自己的不真诚。归根到底还是不承认。对虚伪的承认本身仍然是一种虚伪。
10
有做作的初学者,他其实还是不失真实的本性,仅仅在模仿做作。到了做作而不自知是做作,自己也动了真情的时候,做作便成了本性,这是做作的大师。
11
真诚者的灵魂往往分裂成一个法官和一个罪犯。当法官和罪犯达成和解时,真诚者的灵魂便得救了。
做作者的灵魂往往分裂成一个戏子和一个观众。当戏子和观众彼此厌倦时,做作者的灵魂便得救了。
12
她读着凡高的传记,泪眼汹涌,心想:“如果我在那个时代出生,我一定嫁给凡高。”
在凡高活着时,一定也有姑娘想象自己嫁给更早时代的天才,并且被这个念头感动得掉泪。而与此同时,凡高依然找不到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
论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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