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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至1935年间,德国总顾问是退休上将汉斯·丰·泽克特,他曾任魏玛共和国军队的总司令。他的继任亚力山大·丰·福肯豪森将军出席了这次特别会议。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在会上发言:“从战略上来说,南京是个死胡同,敌人可以从东、南、西三面包围,而北面的扬子江切断了所有可能的退路。”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纯粹从数量上来说,我们或许有些优势,可是我们刚刚在上海受到重挫,火力又远远劣势于日本人。所以,以鄙人一管之见,”他清了清嗓子,“要抵抗一个装备极强的、士气正处于巅峰的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福肯豪森将军点头同意。他说:“虽然目前有好几个精锐师正在接受我们经验丰富的顾问的训练,这些师可以与日本人最精锐的部队抗衡。不过,我们至少需要十到二十个这样的师,需要数百名训练有素、经过战斗考验的飞行员。既然现在没有这样的奢侈条件,考虑到李将军刚才精辟分析过的局势,我对全力守卫南京是否是最明智的行动方案持保留意见。但愿能给我们的顾问团再多一些时间,时间。只要再给几年的工夫就行了。”
有那么一两分钟,气氛格外的沉闷,除了点头同意以外,没有人再说什么。“就这么完了?干脆把首都放在一个银盘子里等日本人来取好了。”林耀光当时心情沮丧,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时任国民党中央政府军事参议院院长的唐生智将军站起来说话了。
“日军正向我国的首都挺进,不用几天,就兵临城下了。诸位都知道,南京也是国父孙中山先生陵墓的所在地。如果敌人拿着战刀、机枪、炸弹侵犯到家门口,我们除了打点行李、仓皇逃命以外无所作为,把神圣的家园留给敌人践踏,怎么向国父的在天之灵交代?”唐停顿了一下,把脸转向坐在会议桌首端的蒋委员长,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怎么向自从北伐以来领导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最高领袖交代?我主张坚守南京,直到最后一个人,与敌人决一死战!”
坐在会议室一角的林上校看见蒋委员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
最后,轮到蒋介石说话。他缓缓站立起来,匆匆扫视了会议室内所有高级将领和德国顾问一眼,把目光移到窗外,凝视良久,然后用浓重的浙江口音慢条斯理地说:
“中正与孟潇兄所见相同。我们应该全力守卫首都,直到最后一滴血!不然,中正没有脸去见天堂的国父;中正就是祖宗的不孝子孙,就有愧于四万万同胞的信任;中正的名字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任后人唾弃!”
委员长把话停住,既而把目光转回来。会议室里,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一个与会者的怦怦心跳。
“不过,”蒋用沉重的口吻继续道,“基于敌人在火力上的明显优势,万一中央政府不得不撤离,谁留下来指挥城防呢?”
蒋开始巡视高级将领们的面孔,一个一个地,慢得让人犹如鞭笞般的疼痛。将军们像被冻结在座位里一样,他们的目光或盯着摊在桌上的笔记本或木然地望着前方、窗外,一动不动。林顿时在心里嘀咕:太可悲了!难怪小日本对付中国的抵抗,就像战刀切西瓜那么容易。
巡视完会议桌一圈后,蒋介石的目光又回到唐将军的脸上,停在那里。
“孟潇兄——”蒋用很低的声音说,好像会议室里就他们两人。
唐将军的身体像遭雷击一样痉挛了一下,突然把腰挺直。
“看起来,只有你或我——”蒋没有讲完,让话的后半句悬浮在半空中,在会议桌首端高高的软椅里坐下。
唐将军的脸被复杂的情感搅变了形,颤抖着的手拿出一条很大的白手帕,不停揩擦额头上骤然出现的亮晶晶的汗珠。林耀光知道唐生智刚生过一场旷日持久的病,仍在恢复之中。
“委员长是全中国的最高领袖,”唐颤颤地说,“我们民族的未来仰仗他的英明领导和安全。孟潇怎么能让委员长留下来呢?”
林当时觉得挺奇怪,委员长到底搞什么名堂?虽然十年前唐生智支持蒋介石北伐,消灭割据的军阀,可两人彼此间从来就没有过好感,从来就没有过相互信任。事实上,由于权力斗争,唐曾两次被流放出国。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唐来指挥城防呢?该不是蒋的又一绝招?如果城防胜利(就目前局势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蒋可以以知人善任而自居。如果南京落入日本人的手里(这几乎是肯定的),蒋在斩马谡时连一滴眼泪也用不着浪费了。
不,林立刻又告诫自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么猜疑委员长是不对的。说到底,事关首都的存亡,事关全民族的存亡啊!
十二月十二日早晨,当日军的炸弹从空中落在中华门上,日军的大炮和坦克开始吼叫时,林上校感觉到整个城墙的地基在剧烈地抖动。一切就要结束了。一阵愤怒和绝望袭来,慌乱中他抓起电话,向唐将军呼求空中支援,却把整个空军已经随委员长撤至重庆的事实忘得一干二净,重庆已经是委员长的战时首都了。
自九月下旬以来,林耀光的部队受到日军飞机连续不断的轰炸,近来又与日军的先头部队频频交锋,伤亡惨重。即使加上不断征募的新兵,他的团也从来没有达到过满编的三分之二,而那些新兵连教他们如何使用枪支的时间都没有。
再者,激烈战斗之时,要想得到友邻部队的增援难如登天。南京卫戍区司令部与前线部队之间只有几根电话线,电话常常打不通,即使打通了,也闹不清友邻部队的指挥官在说些什么。他们浓重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言成为林与其他支援官兵之间难以沟通的障碍。
林上校来不及向唐将军喊叫“给点炮火支援怎么样?只要——”就被抛到了半空中,然后像一片被太阳烤焦了的树叶,被一阵狂风卷起,来回飘荡了几下,就慢慢坠入张着大口的、黑黝黝的洞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头感到一阵晕眩。不对,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知觉也没有,他不存在了,意识已经离开躯体,仍然在张着大口的冰冷的黑洞里坠落着。他想停止坠落,那下面太阴暗、太冷峭了。
“救我一把吧!”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祈求道,听起来耳熟,是他自己吗?他无法知道。声音来自他晕眩的、羽毛般飘浮的意识,立即又被四周反弹回来的阴森森的、震耳欲聋的炮声淹没。
“上校”,另一个声音在焦虑地喊:“上校,我们送你去医院。”
晕眩的意识在坠落、飘动中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然后开始往上浮动,疲乏、困倦……
“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
“你受伤了——”一个声音在气喘吁吁地回答。
“噢……哪家医院?”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撤离了吗?
“金陵大学医院。也许还没有关闭。”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是谁呢?
他挣扎着要弄清楚是谁。突然轰隆一声,意识与分离了的躯体重新汇合。感官和知觉都回来了。一阵剧烈的、灼热的头痛……呼吸极度困难……担架的颠簸使他感到恶心……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浑浊朦胧,一阵阵黑烟不时地飘过……偶然瞥见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杈,燃烧着的屋顶……整个世界上下跳动着,像醉汉一样……四周惊恐的骚动,沉闷的爆炸声……
哦,那个听起来耳熟的声音显然来自抬着担架气喘吁吁地跑着的人,是小赵。
他看上去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回来一样,年轻的脸庞上伤痕累累,还有满头满脸的灰尘。他朝上校咧嘴笑了笑,好像在说,“不打紧的,上校,相信我。”多好的后生!小赵为什么没有撤离呢?林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
第二部分 1937年12月12日 礼拜天第7节 她究竟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
嗯,海伦,他的闺女呢,也没有撤离?
“爸,你怎么啦?”他似乎听见她焦虑的声音在问。
她怎么还在南京?
“你怎么还在南京?”记得一两个礼拜前他还这么问她,“怎么还没有去长沙老家和妈妈、弟弟在一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
“我哪里也不去。金陵女子学院就在安全区内。我不会有事的,真的。再说,我想帮魏特琳女士照看难民们。”
魏特琳女士,就是那位美国教授,认识她的中国人都喜欢叫她华女士。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可你是个年轻姑娘——”
“信不过我吗,爸?”海伦脸上一副委屈神情。“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的。”
“你太犟了,就像——”
“你一样,是不是?”她咯咯地笑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嗯,海伦当然知道该怎么对付她爸的。
“再说,我想离鹏飞近些……”
她的丈夫,杨鹏飞,一位年轻、英俊的空军上尉,他也和蒋委员长一起离开了南京。
“爸,”她泛起红晕的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嗯?”
“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快要做外公了。”
“我,外公?”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还没有到做外公的时候呢。海伦还是他的小闺女。他不想改变这一点。至少现在不想。
“有多快?”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儿的身上。
“得耐心点,爸。要再等六七个月呢。”
“噢,那还是挺快的。”
“上校,”在担架边跑着的小赵说,“你不打紧的,再有两三分钟就到医院了。”
“团里其他人怎么样?”林虚弱地问。
“不知道,上校,主城堡完全倒塌之前,我看见王上尉和几个兵从烟雾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