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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细长的眉毛,直挺的鼻子,线条分明的嘴巴。只是额头上有个小小的疤痕,如果不凑近是看不见的。宁宁冲女孩微笑、噘嘴、做了个鬼脸。
“小不点,虚荣不如虚白啊!”宁宁心里学着外公的口气指着镜子里女孩的鼻尖教训道。
厨房里传来啪啪声响。宁宁赶紧跑过去,揭起锅盖,铁锅里薄薄的、乳白色的米粥开始沸腾,从中心向四面绽开着、怒放着。
以前早餐时,宁宁常去小巷口买碗嫩嫩的豆腐脑。小餐馆的老板是五十来岁的刘伯伯,他总要往豆腐脑上浇两汤匙香辣的调料,吃起来特别有味。如今,刘家的餐馆只剩下几堵残墙断壁了。
“宁宁!”
“来了。”宁宁紧步来到外公卧室,“想起床吗?早餐一会儿就好了。”
“好咧。”
外公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把腿移到床边,一只手搭在宁宁的肩上,手颤抖个不停。宁宁右手扶着外公的腰,左手挪动外公细瘦的腿,把脚引到地上那双棉鞋上。外公终于站立起来,大口喘息着。
“行吗,外公?”
外公点点头。
第二部分 1937年12月12日 礼拜天第2节 日本人真的会打进城吗
宁宁帮外公扣好棉衣的纽扣,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屋的餐桌边,然后端来脸盆让外公洗脸。等她回到厨房端来早餐时,外公已经洗好脸了,布满皱纹的脸透出些许红色。
外公捧着小碗的手颤抖个不停,好久才把粥送到嘴里。
“外公,”宁宁咯咯笑道,“你胡子粘上粥了。”
“真的?”外公似不相信地问。他放下调羹,想用手指抹掉粘在胡子上的米粒。
“我来给你擦吧,外公。”宁宁起身用毛巾轻轻揩擦他的胡子。
“外公越来越不中用了。”
“别动。”
外公像个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
“才不是呢。”她擦完后宽慰地说,“看你今天的气色,多好。”
她转身去拿窗台上的镜子。
“免了吧。”外公轻声地笑了。
“好吧,不过你今天气色就是特别好。”
“想让我感觉好些,是不?”外公突然咳嗽起来,呼哧呼哧地喘气,脸色发紫。
“吃饭时不能说话,不然会噎着的。”她赶紧到外公身后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好些吗?”
“嗯。”外公咳嗽缓解了些,“宁宁,你该离开这里的。”
“去哪儿呢?”
是的,去哪儿呢?
去下关或是燕子矶的码头,然后从那儿乘船去投奔爷爷家或是外公家的什么远亲?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走那么远,外公不放心。
“跟伊娃去吧。”几天前她最要好的朋友来,讲起有几个长住在南京的外国人成立了安全区,外公听后就劝宁宁去。
“不。”
“那就跟黄姨她们家去吧!”昨天黄姨家主动提出来要带宁宁一起走时,外公也这么说。
“不。”
“你怎么这么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听大人的话!”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外公这样着急发火。
“我不愿意把你一人撇在这里!”她当时跺着脚离开外公的卧室,眼睛里含着泪。
“不要为我担心。”外公咳嗽缓解一些后宁宁又坐下来吃早餐,“日本人真的会打进城吗?他们会找我这个毛孩子麻烦吗?”
外公叹了口气,摇摇头。
“瞧,今天早晨多静啊!”她抬起头来说。
“但愿能这么安静几天。”外公边喝粥边嘟囔道。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爆炸声和哒哒哒的机枪声……
宁宁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冲到窗口,打开窗户。
爆炸声和机枪声显得更响,更清晰,更近了。脚下的地板颤抖着,桌上的碗和调羹也啪啪作响。
“是紫金山那边!”宁宁声音激动地说,“还有城南那边。”
她把窗户关上后,玻璃和贴在玻璃上的宣纸发出窸窣不安的颤动声。
“看来日本人今天是不攻破城门就不收兵了!”外公愤愤道。
她在外公身边坐下,把手放到他的手掌里。外公好像也在发颤。
要是爸爸、妈妈在家就好了!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妈妈今年七月份去上海时,本想带宁宁一起去的,当时宁宁有一年左右没有看见爸爸了。再说,又是暑期。可是,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妈妈临动身前改变了主意,她说还是把宁宁留在南京和外公在一起安全些。
“宁宁,怕吗?”外公问。
“不怕。”但她知道自己是怕的,至少是很担心的。
“不怕就好。这么着吧,我们得有些防备。”
“怎么防备?”
“首先是吃的和喝的。”
“已经存储了些水,还有一袋几天前你让我买的馒头。”
“行。”
“再加上两瓶子锅巴、昨晚吃剩的米饭什么的。”
外公点点头:“去把吃的东西都收到一个纸箱子里,得藏起来。”
她去厨房忙乎起来。
当她把一个装满吃的纸箱子从厨房里搬过来时,鼻尖上已经渗出亮晶晶的汗珠。
“藏在哪里呢?”她喘着气问,感觉怀里抱着的纸箱越来越沉,“妈妈的房间?”
“不,我的房间。就藏在我的床底下,没有人会往那儿看的。”
宁宁把纸箱搬到外公的房间,爬到床下,把它推到最里面、最暗的角落。从床底下出来时,她发现百灵儿在笼子里不安地跳动着。
“不会有什么事的,小不点。”她弯腰对小鸟安慰道。
远处又传来一阵爆炸声和哒哒哒的机枪声。
百灵儿歪着脑袋,圆亮的小眼睛凝视着宁宁的眼睛,仿佛有些怀疑。
回到堂屋时,外公还在餐桌边闭目念经。
“宁宁,去拿镜子和剪刀吧。”
“什么?”
“你的头发必须要剪去。”
她见过留短发的妇女和年轻姑娘。伊娃的头发就很短,刚能盖住耳朵。金陵女子学院的大多数学生也都是齐耳的短发,配上白衬衫和黑裙子,看上去是那么摩登,那么精神。
她把剪子和镜子递给外公,把凳子挪近外公坐下。外公捋起她的一绰头发,手又颤抖起来。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她站起来从外公手里接过剪子。“我给你修胡子不是修得很好吗?”
她捋起一撮头发,把剪刀对准了的时候嗓子眼哽咽了一下,然后咔喳咔喳地剪开了。
她刚要把第一撮头发扔到地上,外公连忙伸手接过去,握在手里动情地抚摸着。
她开始用剪刀满头地剪,不时停下来朝镜子里看看,比给调皮的孩子掏了个底朝天的麻雀窝还乱。爸爸、妈妈、黄姨、大妹、二妹还有伊娃她们见了,还不笑掉了牙,妈妈说不定会掉眼泪呢。
她觉得鼻子阵阵发酸。
“会长起来的,宁宁。”外公低语道。
她盯着镜子,没有吱声。
“没几天就会长起来的。”
“知道。”她满脸的不开心。
“再就是你的脸了。”
“脸又怎么啦,外公?”她真的不高兴了。
“得把她抹黑。”
“我凭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个丑八怪?”她打断外公说。
“你长大就懂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烧饭、洗衣什么事不做啊!”
“不错,可你现在还是个小姑娘哟。”
“好吧,你要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呢。”她起身往厨房走去。
“回来。”外公说。
“不是用煤烟灰吗?”
“不,那玩艺太对不住我的宁宁了。去拿我的笔墨来。”
“好咧!”她转过身,连蹦带跳着去外公的卧室。
她拿了一枝毛笔,一块砚台,还有几枚墨。其中一枚墨散发着淡淡的、清醇的香味,好像窗外枝头上的梅花突然间盛开的味道。这枚墨是爸爸回来时送给外公的礼物,外公只用过一次。外公说它太稀贵了,不舍得用。
现在外公忽然想到用它,宁宁不明白。
第二部分 1937年12月12日 礼拜天第3节 机枪哒哒哒地叫唤着
她去弄了一小碗水,倒了几滴在砚台里,把墨放在砚台里按顺时针方向慢慢地、均匀地磨动。
她从来没有在脸上施过脂粉。
“你年纪还小着呢,用不着。”几年前的一个早晨,妈妈对她说过。当时她正在窗台边,望着妈妈把带有一丝甜香气的白粉扑在脸上。
外公从她的左眼开始,毛笔尖颤抖着顺着她的眼睫处慢慢地移动,有一种凉丝丝、痒兮兮的感觉,她咯咯地笑了。
“坐好了,别动。”外公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可以感觉到外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外公刚把眼睛、鼻子和嘴巴画好,她就想照镜子。
“还没完呢,”外公阻止。
“就看一眼。”
她看上去像个小精灵似的,不对,像个妖怪。不对,更像京剧里的猴王孙悟空。是啊,她要是孙悟空就太棒了,可以从耳朵里抽出像针那么细的小棒棒,念一两句魔语,小棒棒立刻就变成硕大无比的金箍棒,她挥舞着金箍棒向鬼子冲去,鬼子都跪在地上求饶!
她也可以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轻轻吹几下,成千上万的小猴王就会从她的手掌里跳下来,挥舞着袖珍金箍棒,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把鬼子赶出城门。
如果做不到这些的话,至少可以用金箍棒划个大大的圆圈,为自己建立个安全区,邀请她认识的所有的人,世界上所有的好人,都到圈子里来,这样,日本人——就连天上的炸弹,也无法伤害到圈子里的人了。那该有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