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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做最坏的打算。”他默默嘱咐自己,接着查看其他的病床。日本人已经进城了。他们会骚扰医院、伤害伤病的战俘吗?他们绝对不能那么做……唉,他不敢想下去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天,但风却冷飕飕的,寒气逼人。
黑田穿着厚实的冬装,腰间的皮带扎得紧紧的,好兜住身上的热气,但他还是觉得冷。他在中国整整四个月了,每天都像是在地狱里过日子一般。最糟糕的是,昨天早晨被田岛中佐当着全小队士兵的面羞辱了一番。昨天晚上与几个要好的士兵搞了个即兴派对,他的情绪好了些,可最后也是不欢而散的。
他的小队在一座办公楼里意外发现了一个储藏室,里面藏着大量的罐头和其他食物。最刺激的是里面还有好几箱子陈年老酒。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运气会这么好。把战利品运回到小队驻扎的小楼后,他们决定庆祝一下。先立了个小小的、临时性的灵牌,把小队里所有阵亡士兵的名字都写上,然后点上蜡烛和香,供上水和罐头食品,黑田和他的士兵们轮流在灵位前鞠躬。最后,把老酒热好,边喝边唱起了古老的民歌:
酒杯满盈盈。
倒进黑壶里,
倒进白壶里。
与情人在一起,
你斟来兮,
我饮去,
那心啊
是什么样的滋味呵?
这首歌唱的是一对情人在一起喝交杯酒的情景,又暗含着男女寻欢的双关意思。歌曲把他们的情绪给煽动起来,索性放开嗓门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地吼唱:
怎么把种马系在
盛开的樱花树上,
那骚马一动荡,
不就把鲜花给摇落下来?
黑田扯着嗓门吼着,觉得他要是那匹种马就好了,总比困在这个遥远的国度打仗要强。他想念家乡小村庄里盛开着的樱花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再能见到年迈的父母亲、新婚不久的妻子宫子?
想到宫子,他的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滋味。宫子,他好想她啊!黑田是在离开日本来中国参战的前几天结婚的。临行前的晚上,宫子沉默不语。他们做了很长时间的爱。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宫子在床上竟然会如此充满激情,跟结婚那天晚上那个羞涩的、吃惊的、迷惑的宫子简直判若两人。她那么善解人意,满足着他所有的需要,配合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不过,从她身体扭动的劲头,她双手在他背后抚摸的紧迫感,她身体深处发出的欢悦的呻吟,他知道她也在索取着,获得很多很多。
过后,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注意到了,但没有说什么,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了。他能说什么呢?她的男人就要去中国打仗,她又能说什么呢?对于这样的事情,一个女人是很无奈的。
第四部分 1937年12月14日 礼拜二第19节 还能再见到她吗
还能再见到她吗?如果他死在中国,她可就惨了!宫子她可怎么办呢?想到宫子,还有年迈的父母,在他阵亡许多年以后每天还在等候着他,黑田的眼睛酸涩起来。
阵亡以后,他会去哪里呢?他的士兵们还在激情地唱着:
你我是樱花树上
同年的花蕾,
花落时节,
即使我们飘落异方,
终会相聚在首都的靖国神社,
盛开在那里的树端上。
如果有一天他能成为一朵樱花盛开在东京郊外的靖国神社,那该是多大的荣誉啊。那样,他就可以死而复生。那样,他就无愧于自己的父母,无愧于遥远的家乡,当然也就无愧于宫子了。
可是昨天清晨他犹豫了,虽然只犹豫了那么一瞬间。他的犹豫就被田岛中佐看见了,而且是当着所有士兵的面。他能做什么来抹去自己带来的耻辱呢?田岛中佐和中本少将走后不几分钟,就没有一个战俘仍然是站立着的了,可是,四处飞溅的血能够洗刷干净他身上的耻辱吗?
同一个县来的老乡上野开始唱《难新娘》:
昨晚娶得那位
新娘,
第二天,
占有她时
——是否怪味熏天?
或是光滑无毛?
她是否
能把身子撅得老高?
……
全屋子的人疯狂了。他们跳起来,围成一圈,好像每人手里都拉着根拴在一块沉重的木夯上的绳子一样,一拉一松,有节奏地移动着,跟着领唱的上野齐声伴唱着(上野的嗓门真不赖啊!):
如果她身子
撅得不够高,
就把被子
塞垫在她身下。
如果垫上被子
还不够高,
就在八月的那天,
拣起栗树的芒刺,
把芒刺
塞垫在她的屁股下。
如果垫上芒刺,
还不够高,
就搭起一个构架,
把她悬吊起来
……
这首歌黑田以前听过很多回,家乡的男人们建房造屋打地基时总要唱。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熟了歌词和调子,但究竟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等他长到十几岁时,才朦朦胧胧知道一些,才开始想女孩子、女人……歌词唱得太露骨了,可少年黑田的胡思乱想总是那么模模糊糊,每次胡思乱想起来,浑身就燃烧着说不清的欲望。不过,他可从来没有像歌里唱的那样对待他的新娘。他是不会那样对待宫子的。他只想和她做爱,然后搂着她进入梦乡。
昨天晚上是他到中国来以后最快乐的时光。黑田和一帮子老乡、士兵们喝啊,唱啊,搂抱着胡乱扭跳,一直闹腾到凌晨一两点钟。
“可不,”黑田大声嚷嚷道,“我们已经占领了南京。战争结束了。我们很快可以回家了!”
“万岁!”他们扯着嗓门大声喊着,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都给我立刻闭上嘴睡觉去!”秋山上尉一脚把门踹开吼道,“不然,把你们的皮都给扒了!仗明天还得打下去,后天还得打,直到最后胜利!”
黑田和同伴们都僵在那里,好像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冰水。他们闷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角落,在冰凉的地上蜷曲着身子躺着,抓紧时间睡觉。
黑田随所在的中队到离国际安全区不远的一个大院外停下来时,依然有些睡眼惺忪。院子里有三座两层高的楼,楼之间有通道连接着,院子中间有个食堂。他想这大概是所中学或是小学。
秋山上尉吼叫着发出命令,院子立刻被围住,四周都架上了机枪。
黑田小队在右边那座楼里发现七八百个中国人,男女老少都有,躲在教室里面。他们把这些人全都赶到楼下的一间大教室里,把楼上的两间教室变成审讯室。先把所有年轻的男人押送到第一审讯室里初步审讯,再把被怀疑是士兵的年轻男人们押到第二审讯室进一步审讯。
楼上楼下奔波之中,黑田不时往另外两座楼瞟了几眼。看上去另外两个小队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也就是说,今天仅这么一个地方就抓住了两千来人。
楼下大教室里年轻的男人们畏缩在自己家人的堆里,把他们拉走时,整个教室回荡着呼天喊地的哭叫声:
“我不是的!”
“错了!”
“他不是当兵的!”
可这些抗争在黑田和他的士兵们上了刺刀的步枪面前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济于事。
“你!”上野不时用汉语嚷嚷,从人堆里拉出个年轻人来。
上野的中国话不算熟练,还不够格当翻译,但他好像天生嘴巴巧,一学就会,而且一有机会就喜欢露一手。黑田舌头也不笨,自到中国以来也学会了好些中国话。
“你,过来!”他也用中国话嚷嚷。
每次都把十人一组的年轻男子押进审讯室,逼他们把衣服脱得精光,好彻底地搜查。当然,搜出来的手表和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律没收。然后审讯开始。
“你,当兵的,是不是?”黑田扯着嗓门问一个年轻的中国人。
年轻人吓得浑身哆嗦,一脸恐慌,吞吞吐吐地想解释什么。围着他的士兵们胡乱折腾他,踢他光光的屁股,把他的膀子扭到背后,用棍子戳他的私处,弄得他使劲叫唤。通常每十人当中就有三到四人被挑出来到下一个审讯室。
这些可怜的中国人——黑田暗暗想。他们穿着衣服时看上去像日本人,脱得精光后还是像日本人。他看不出身体结构上有任何不同。到中国以后的另一个重要的发现是日语中的很多字的写法很像中国字,他觉得挺有趣。
在这些被审讯的中国人当中,有些的确当过兵,有些甚至内衣上还有所在部队的番号。不过,在所有被扣留的嫌疑者当中这不过占一成左右,其中只有少数是南京人,大部分是被帝国军队从上海、苏州或其他什么地方驱赶而来的难民,他们好像已经奔跑够了,累极了,认命了,驯服地接受着审讯。几个试图抵抗的马上就给拉了出去,子弹或刺刀立刻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审讯到中午时分结束,黑田的小队共扣留了三百多个嫌疑犯。其他两个小队合起来共扣留了五百多人。看来他黑田干得不错啊。
第四部分 1937年12月14日 礼拜二第20节 这场面简直是太可悲了
八九百人,不是个小数字啊,黑田想,可把院子给挤得满满的。
午饭吃完后,秋山上尉说田岛中佐命令他们把所有的嫌疑犯押送到玄武湖边,枪杀后把尸体抛到湖里去。
八九百人被排成五六个人一行的纵队,把最外面两行的人用街上倒下来的电线、电话线绑好,再把每个人的膀子或大腿串连起来,打个结什么的就可以了。
黑田和他的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这长长的战俘队伍两边押送着,往城东北方向的玄武门走去。他们离国际安全区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