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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的这番话当成我所言。就有朋友来质疑,问我如何知道林徽因送醋给冰心。我先以为这是王先生粗心,“李”冠“陈”戴。可细读王先生文章才发现他不错,误读的是读者,读者误读系由王先生行文模糊所致。似乎还是有意的模糊,莫非王先生觉得不便与已故的李健吾争论,转而移花接木,拿我替作靶子吧?倒也无妨,反正王炳根先生把林徽因与冰心关系描述得那样友好情深,本来我就持不同看法。
王先生为证明他说的“冰心与林徽因并未结怨”,所列材料甚多,现逐一予以讨论。
首先是王先生所谓的“三重背景”材料:“一重是林徽因与冰心的祖籍同为福州。”还述及黄花岗烈士林觉民是林徽因的叔父(按,当为堂叔),林觉民牺牲后,是冰心祖父买了林觉民家房产。“另一重是她们两位的丈夫是清华学堂的同班同学。”(按,指梁思成和吴文藻,曾同住一间寝室,严格古义上的同窗)并述及两对青年留美时聚餐情景。“第三重是,冰心对梁启超非常敬重。”并述及梁启超书赠冰心对联,此联随了冰心一生。王先生说,“因了这三重背景与关系,同时考虑冰心的一贯为人作风,我想冰心与林徽因之间应为朋友,而非仇敌”。这结论下得似乎略嫌匆忙,所列材料仅“背景”而已,难以独立地直接作证。同乡、同学以至与林徽因某亲属友善,此类种种,只能表明两位女作家“并未结怨”的可能性,却并非因此绝对不能“结怨”。同乡、同学,固然有了亲密的理由,由亲密接触而碰撞的也可能多,甚至发展到反目成仇,这可能性也难说绝对不会存在。同样,与某人友善因而爱屋及乌,当属人之常情,可常情亦并非规律,不是人人非得如此。虽欲循常情,但因了种种缘故,爱屋而不去及乌,或想及乌而不得,这可能也是有的。我想这样的事例无需举述。王先生以“应为朋友”表述,“应为”两字正道出它们仅仅含有可能性。可能性是否成为现实性,关键在于直接说明问题的材料是否确凿有力。
王先生以为确凿有力的材料是这两条:其一,“有一张冰心与林徽因摄于绮色佳的照片,在泉水边野炊,冰心着白色的围裙,手握切刀,正在理菜,而林徽因蹲在冰心的背后,微笑着面对镜头。这大概可以说是她们作为友情的记录吧”。其二,1987年冰心写《入世才人灿若花》,列举五四至今众多的著名女作家,“冰心在文章中用了很赞美很友好的文字专门写到林徽因:‘1925年我在(美国的——按,王先生引文脱漏)绮色佳会见了林徽因,那时她是我的男朋友吴文藻的好友梁思成的未婚妻,也是我所见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灵秀的一个。后来,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诗文,真是文如其人。’这段文字,我想大概说清楚了她们之间的友谊与关系了吧”。王先生指的照片我也看到过(见《冰心全集》第2卷插页),估计是两人初见面的留影。说她俩情态怎么亲密倒未必,不过是一般的青年聚会场景。即使亲密,那也只能证明她俩曾有过亲密的往日,难保永远地亲密下去。闹得永不见面的鲁迅、周作人兄弟,往日不也亲密过吗?林徽因和冰心“结怨”的公开化,正是留影以后几年的事情。王先生说的冰心文章我也读过,仔细咀嚼冰心口吻,那赞美很有分寸,仅限于林徽因的美貌和文才,并不包含人际关系。如果说含有人际关系,则止于客观冷静的交代:我的——男朋友的——好友的——未婚妻,如此而已。文章里介绍其他女作家,有的却是溢满情感。为什么不能干脆不提林徽因呢?不行。此文应《人民日报·海外版》而写,面向包括美国在内的海外读者,冰心不能不顾及林徽因在文坛、在美国已有的影响。何况文章列举女作家多达数十位,岂能偏偏作鸵鸟无视林徽因。别人行,雍容大度的冰心不行,她决不有失“绅士”之风。面上不得不如此,私下就不一定了。我曾陪同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汉学家孟华玲(Diane Manwanring)走访冰心,顺便问到林徽因,我满心希冀得悉珍贵史料,不料冰心冷冷地回答:“我不了解她。”话题便难以为继。我立即想起访问冰心前不久萧乾说的,为了《我们太太的客厅》,林徽因与冰心生了嫌隙,恍悟冰心此时不便也不愿说什么的。
第一部分林徽因与冰心——答王炳根先生(2)
这就要说到冰心的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小说发表时许多熟人议论,作品讽刺了林徽因和徐志摩。诚如王先生文章言,它是两位女作家“结怨”的“主要的事实与证据”,自然王先生为此很下了力气辩解,其撒手锏是冰心关于这篇作品的自白:“《太太的客厅》那篇,萧乾认为写的是林徽因,其实是陆小曼,客厅里挂的全是他的照片。”此话是九十二岁的冰心对两位来访者说的,现存有记录文稿。王先生说明:访问记录有关《太太的客厅》一段前,“冰心在审定时写上了‘以下可以不用’,尤其在‘林徽因’与‘陆小曼’名字上有重重的删除符号,并嘱‘不得使用’”。既是撒手锏,岂能不用?王先生似乎说得在理:“为了消除讹传与误解,为今人也是为后人认识与研究冰心,我在这里有违冰心先前之意,将本来不得使用的文字发表出来。”王先生一番苦心却无济于事,本不存在讹传和误解,所谓消除即无用之功。研究作家,作家自白固然是无可替代的重要材料,但它也需经过分析,确认其可信程度或考察其失信原因,自白才能显示其价值。惟自白是听,哪有这么省力的研究。冰心写过一篇纪念胡适百年诞辰文章《回忆中的胡适先生》(刊于《新文学史料》1991年第4期),文章写道:“我和胡适先生没有个人的接触,也没有通过信函。”记得当时我读到此处,随即从书橱里抽出《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和下册各载一封她致胡适的信。信的内容足以见出,不仅冰心与胡适有着个人接触,而且两人全家都有往来。可见因往事久远记忆有误,这自白不大可靠。所以,王先生断言,“《我们太太的客厅》写谁与不是写谁,虽然在六十多年后说出,它出于作者本人,应是无误的了”。王先生对“出于作者本人”的话缺乏应有的审慎。冰心还坦言,萧乾认为写的是林徽因。很多人知道,萧乾和冰心情似手足,王先生又说明,“萧乾是常常出入于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的人”(这句话很不利于王先生立论,他秉笔直书的诚实态度实在可佩),因而当当事人冰心和旁观者萧乾各执一词时,我当然是更愿意相信旁观者的。尽管如此,我的最后论断仍立足于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本身。本来小说是虚构的作品,不应与现实生活中人物对号。不过,依据生活原型塑造人物形象也是小说家们的常事,何况冰心已经承认“太太”在生活中确有所指,那么不妨来分析,“太太”指的应该是谁。这篇小说写在1933年,同年发表。作者置“客厅”的地点于北平,那时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在北平文化人圈内几乎无人不知,陆小曼却远居上海,陆小曼的客厅,大概来者多是名媛戏迷,与小说里的客厅绝非一类氛围。小说描绘诗人(当是徐志摩)登门,当众捧着太太指尖,亲了一下说:“太太,无论哪时看见你,都如同一片光明的云彩……”这情状,在徐志摩和陆小曼,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均不可想象。婚前不能如此公然亲昵,婚后无需如此公然亲昵。那句“一片光明的云彩”更明白不过地暗示了太太是谁,王先生该读过徐志摩的名篇《偶然》,该不会忘记那云彩的意象。
以发表小说公开讥讽“太太”,孤傲气盛的林徽因绝对不堪,“结怨”之深势在必然,而且波及到后代。林徽因之子梁从诫曾对我谈论冰心,怨气溢于言表。柯灵极为赞赏林徽因,他主编一套“民国女作家小说经典”丛书,计划收入林徽因一卷。但多时不得如愿,原因就在出版社聘了冰心为丛书的名誉主编,梁从诫为此不肯授予版权。后来实际操持编务的丛书副主编陈子善先生希望我促成此事,我总算颇为不易地说服了梁先生,由我编选的林氏小说集(含散文)《九十九度中》才得以在丛书第二辑付梓。柯灵终于在辞世前不久闻到《九十九度中》油墨的清香,他一定感到欣慰。然而冰心在出书前半年永远闭上了眼睛,闻噩耗我一阵惆怅。原指望借出此书,为两位才女的“结怨”作一点化解,从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王炳根先生是冰心研究专家,可能还是冰心老乡,他读了拙文《林徽因与李健吾》后感到“真有些不舒服”,那么再读本文肯定格外的不舒服。这份感情不难理解。冰心作品慰藉过我寂寞童年,又滋养着我的儿辈。文革时期我曾撞见冰心清扫中国作协大楼厕所,不忍目睹。我也曾数次聆听老人教益,如坐春风。我珍藏的老人手泽、赠书、与我合影,都已化为精神财富。无疑,冰心是我最为敬爱的中国女作家,她晚年的高风亮节尤令人高山仰止。作为读者,我有过许多机会充分表达敬仰之情,然而身为学人,从事研究则是另一码事,累于情感实研究一大忌。应该情感让于理智,勇于正视史实,即使比“结怨”还要严酷的历史事实。
王先生不必敏感,公然指出“结怨”这一事实,毫不意味着原因和过错只在冰心。我的《林徽因与李健吾》已经议及林徽因那一面,但泛泛而论,又仅仅三言两语,未及说到冰心。依我印象,林徽因与冰心“结怨”几乎是必定的,除非她俩毫无交往毫不相识,越是朋友越是同乡,“结怨”概率越高。她俩均为杰出女性,但属于性格、气质乃至处世态度、人生哲学都很不相同的两类。郁达夫这样夸奖冰心:“我以为读了冰心女士的作品,就能够了解中国一切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