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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山口悬飞瀑,两崖当中横架一座龙凤桥。这里恰可用得清人写西天目的一句:“远望一桥,拱跨岭上。”过桥,一路走山冲。安吉人将二山之间的狭地呼做坞,比坞更窄些的才叫冲。到了略北的长兴,就变了,那里管坞叫关,把冲称为岕。岕这个字,至迟明代已有,冯可宾的《岕茶笺》即用到它。负雪的竹叶,冻出薄薄的冰花,阳光照来,满山都是银亮的。眼观此种山景,如果身旁是位诗人,他不会白来。越百步云梯,折过一道岭,闪出一扇赭石色的巨崖,直上直下,很平展,真是一处置放摩崖石刻的好地方。它现在还是闲着的,假定有谁在上面凿一个顶天立地的“佛”字,算是点出了此山的眉目。
择高的古寺,大约只宜于仙人居。几位僧人老远就迎在山门外。他们一定奇怪,大雪天,还会有人不畏苦,远上寒山。一块牌上写着唐末诗人黄炎的游观诗:“紫气氤氲松绕川,山破云头石壁寒。百鸟啾咏花拥谷,曲径通幽流水潺。莲藕蕊有石佛寺,甘露常滴观音洞。”可数的六句,道眼前之景兼抒一点随来的感兴,佛气似浅了些。换李白来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半仙的青莲居士,能做出不错的禅诗。
大雄宝殿。释迦像前站着一位小沙弥,穿灰色僧衣,神情很静,眉眼也清秀。他看样子还没有受戒。镇日守着殿中古佛和长焚的香炷,加上几位年老的僧人,他住得下去吗?心思难解。入山为僧的苦心,不是我能轻易懂的。
殿后一尊唐代的观音石像还稳稳地立在深窟里。旁有方池,是一口甜泉,石罅沁水,滴沥不止。黄诗中提到的观音洞想必即是此处。不少供佛的山寺,多有这一景。喝下这里的泉水,总也是无害的吧!
深峡自僧房前穿过,飞溪长流,激为雪瀑,引人聊兴枕石漱流之想。其上架着剖开的竹管,汲水以为日常之用。陆放翁《剑南诗稿·闭户》“地炉枯叶夜煨芋,竹笕寒泉晨灌蔬”,可状山中生活。
守寺度日的山僧有接引之风,为备午餐。桌上汤菜自然无肉,也不似五台、九华之山的斋饭那样讲究。笋干、豆腐、糙米饭,皆很家常,颇有山家野饭的深味。僧人陪在一旁,眉间漾着温和的笑意。静居养性的快活,真是善矣哉。
临去,雪径湿滑,当家的老僧又递我竹杖,且相送至寺外的路口。耳听谢声,僧人只是笑而不言,似在默示,野老献芹,不足当意。
悟情会心,有圆通居士一路伴我,可以无愁。
从石佛寺去鄣吴村,要过孝丰而北去。就目光可及处来看,山势平缓下去,田野却渐显坦阔了。竹林的绿影也融入田塍间油菜的灿黄颜色。越金鸡岭西去,可到安徽的广德,望中颇有徽地田家村舍的风味就不奇怪。
鄣吴村是因吴昌硕而出名的。金华、玉华二山各在村庄的南北,一水穿山流过,可看鱼跃时鳞光的一闪,可听村女捣衣的槌声。傍溪而筑的小村,有一条直贯东西的狭长老街。临街的屋宅,檐低,墙矮,其前常坐一些叙闲的老幼。村巷多石桥,绿水相绕。或曰:上游烧菜,可以浮水送往下游人家。小村的安逸真是无可形容。吴家祖上随宋高宗南渡,泛苕水至此卜居,自有他的眼光。
吴昌硕故居,为临街一宅。八字门,状元桥,累代通儒之家同普通门户到底还是有别的。这是一座双层的砖木之筑。正厅和画室多挂他的字画。匆匆一过,看不透深含的笔墨韵味。不很久,我就游尽了老宅的前后。二楼开一扇小窗,可以瞅见隔墙人家的院景。临窗木桌,摆放笔砚。吴昌硕嗜刻印,常常独在桌前而久不下楼,如闺阁绣女,乡人戏呼其为香阿姐。我观昌硕画像,也是神温静而气闲雅。他肆力水墨,却敢添入大红大绿的西洋颜料,真叫大胆!我读他的竹画,不难品出篆书和狂草的笔意。后人写竹,常有师法。
吴家世系,追远,可知的是史享盛名的吴玠、吴璘,都是南宋抗金大将。甘肃庄浪为其故里。我去紫荆山上,曾看过吴氏兄弟的古碑,现今又在这里领受其下传的家风。所异的是,昔年的荡寇金戈早已换为翰墨之香了。
守宅的青年叫吴申生,为吴昌硕玄孙。讲起老屋来历和旧主事功,自然是历数家珍。如果尽心继守先业,他应当能够手握书画之笔的。
天井里花色正鲜,是数枝斜逸的梅花。
昌硕亦能诗,尝曰:“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他埋骨超山,心愿得偿,可以永眠在万缕梅香的深处了。
诸葛八卦村
过兰溪,小城轻浮一片水上烟雨。老墙的苍藓似千秋斑痕。江边景物,举大者,在李渔的芥子园之外,可以数到诸葛村。
这是一个“明村”,中心是一潭绿水,村人呼为钟池,能够端详出阴阳鱼大致形状。鱼眼是一口老井,七百多年了。八条主街就此辐射开去,合为九宫八卦的样子。这样建村,真是妙想。行遍南北,所见恐怕不多。这座八卦村,就算没有诸葛亮的后世支撑,也是很有看头儿的。
太极之学,用有其地矣。远在卦台山上的伏羲,当会拊掌而笑。
诸葛村建在高隆岗。这可真是一道高岗,我走在上塘的长街,有些气喘。明人绘高隆八景图,赋名多含诗意:菰塘霁月、西坂农耕、清溪夜碓,境界都好。
钟池的水很满,像是藏着灵气。我竟至觉得,水底会深潜龙蛇。这个池塘在村人心中很有分量,村形如八卦之阵,阵眼即在这里。
池畔古宅,多为徽派之筑。乡民惯以“青砖、灰瓦、马头墙,肥梁、胖柱、小闺房”十余字状其仿佛。浙皖相望,房式接近,毫不奇怪。新开路上,有多家篾匠店、箍桶店、成衣店,村中人家真是“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无一可缺。生意最盛的,是药铺。我从葆仁堂门口走过,往里看一眼,绿萼丹皮盈架,黄连厚朴满柜,老店之风足矣。
诸葛家训:不为良相,便做良医。世代谨守。岐黄之术在浙中一带的发达,自有根由。诸葛氏创设的中药名店,除本镇的天一堂、寿春堂以外,远在闽粤亦有买卖开张。或曰:“诸葛镇上,识草习药成风,三尺之童多能背诵《药性赋》,无室不存《本草纲目》、《医宗金鉴》。真不得了!
全村嫡传亮裔近三千,同姓聚居,这样大的规模不常见,可说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人文现象。如果有谁对华夏族居史发生兴趣,不妨来这里看看。
村中之筑最宏丽者,无过丞相祠堂。这是诸葛氏族的总祠,建在明万历年间。借圣人之言,我是“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忆往,曾在泰山岱庙的天贶殿前观赏祭祀东岳大帝的礼仪,“八佾舞于庭”,气派不寻常。换为祭武乡侯,推想其礼也不会差,牢饩庭燎,祝祷之音不绝。逢农历八月二十八日的祭典,丞相祠堂的热闹颇堪想像。
祠堂分多进,中庭开阔,梁柱粗大,真是肥梁胖柱。上面精雕狮子戏球图。我看,一定是请东阳的雕工来帮忙的。庭设合欢桌、长寿椅,这是两件明代旧物。依村俗,冬至,诸葛氏族长要邀来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坐在这里吃一顿饭,也是“每因时节忆团圆”吧!入口的须是馒头,理由不复杂,来于诸葛亮祭泸水旧事。《三国演义》第九十一回载之颇详,不妨节抄在这里: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及诸部落罗拜相送;前军至泸水,时值九月秋天,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兵不能渡,回报孔明。孔明遂问孟获,获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孔明曰:“用何物祭享?”获曰:“旧时国中因猖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果见阴风大起,波涛汹涌,人马皆惊……唤行厨宰杀牛马,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令董厥读祭文……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孟获等众,尽皆哭泣。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千鬼魂,皆随风而散。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
诸葛村人吃的馒头,还要加盖一枚红印章,吃者会读到“武侯特赐”四字。
我很想坐入庭内喝一碗味香的苦茶。
享堂择势颇高,武乡侯坐像面慈目善,羽扇纶巾。苏东坡“大江东去”之词,有“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一作樯橹)灰飞烟灭”句,通常被认作是写周瑜之笔。刘永济先生曰:“此指诸葛亮也。”我亦持该说。廊庑分列彩像十几尊,悉为诸葛后人。这有些像罗汉奉释祖之制。本村始迁祖是诸葛大狮,元代人,武侯公第二十七世孙,他的塑像会让人多看几眼。
有位素衣瘦骨的老汉,袖手站在享堂的檐下,待人求签。木桌前戳一块牌子,写“孔明神卦”四字。他说,三十二卦,卦卦神奇。
我听后一笑。
大公堂史达七百年,这是一座纪念性的建筑。白墙榜书忠、武,似显孔明风神。近处设致远书斋,一人临门而录诸葛亮《诫子书》,售与游客。这有意义。我停下看了一会儿,字好。一问,这位原来是诸葛亮第四十八代孙,耕读传家,笔端当然常浸一片虔心。
农历四月十四日,是孔明生日。大公堂要演戏,三国戏,多为婺剧,我没能赶上听戏的日子。假定也唱一出《空城计》,我倒乐意看看同马连良所扮诸葛亮的异同。
《诫子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