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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谷闲花,青霭飞鸟,也会溅泪惊心吗?湍瀑飞流,我虽不是初看,但每有所见,都会动情。瀑边如果斜逸一株百尺老松,其境就更苍古。
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歌中,登上妙高台,望中的远近峰峦皆插在清澄秋空下。
妙高台,天下非此一处,取势却相近,以绝险胜。镇江金山寺也有妙高台,登上可以一览江天。雪窦山的这一座,僧伽气淡,入眼的虽没有扬子江,却有四明山中的亭下湖,澄波以鉴青峰,山水不相欺,我感觉有些像在武夷山的天游峰下瞰九曲溪,颇能同金山寺的那一座古台相争伯仲之席。我虽未跨入老境,却也能够推知,若非为时稍早,待到重阳日里来,风景和心情大约会更好。从孔夫子的观点,是近山者仁,近水者智,居高看青山秀水,也成了一种修炼?纵目,湖山既然望不断,独登高台,眼底风光也就远收不尽。精神的翅膀便拍空而上,似可听到天外笙箫、云间笑语,人,如在蓬莱。
临台而博弈,日久,怕真就身如广成子那一派古仙人了。我在欧阳文忠公的平山堂上,眺蜀冈绿抱瘦西湖,所思也大体如常。
剡溪
山阴王谑庵擅摹风光小品,乡中剡溪自然躲不过他的一杆笔。
晋王徽之雪夜访戴旧事,是剡溪动人处。谑庵“雪溪无妨子猷,然大不堪戴”数字,未忘做一交代。身浮水上,贞女曹娥的哀魂,不及一唁则可。这或为他之所谑哉?眼底之水虽未必一印谑庵游屐,却不妨为附古典而有所遥想。
流水清碧若婴儿眼波,这一句原是他人用以状楠溪江景色的,借来描画眼底的剡溪,也能恰好。我未及去绍兴东南的若耶溪,踏越女西施的芳径而看浣纱旧迹,却能够据古人诗歌推知溪光的明净,竟至想到舟影棹声里的采莲女“笑入莲花去,佯羞不出来”的画意。
溪上筏,穿行波光里,来去静如一片叶。我身在武岭下的憩水桥头望它,溪山之胜故得尽见,也竟像是轻飘飘地坐在游筏上,看艄公手中的长篙一下下地点入闪烁着阳光的碧流深处,听水声悠缓如歌,其境大近我去年春上在龙虎山下泸溪的泛筏。
文昌阁筑临水岭上,苍樟老柏互为争绿,与溪光桥影相上下,是一玲珑盆景。此处也该当题上这一联诗为配:“隔溪春色两三花,近水楼台四五家。”老镇秋景的耐看,最是在轻笼雾气的清晨或是薄浸月色的静夜,韵味当在青绿山水之上。
丰镐房和玉泰盐铺,各以“素居”与“清庐”之额东西呼应,老街直横门前,同剡溪相伴随。临街多设饼家,出炉的千层饼尽飘麻油之香,为溪口一道点心,享百年名声。奉化水蜜桃未见,在岸旁看到农妇叫卖芋艿头,为当地人喜食。
远方一带山,隐隐青痕同溪光互为浅深,盖“水惟借色于山”之谓也。依古镇而过的,似不只是流水。故颇值得略写心得,或可上求诗境,推想也会不越情理。
闲看西塘
游览西塘镇。嘉兴多河流,临河筑屋,日久,便成闹市。江南的多数集镇,就是这样形成的。
西塘的建镇是在明代,古称斜塘。陶宗仪《辍耕录》:“秀之斜塘,有故宋大姓居焉,家富饶,田连阡陌。”不少集镇,都有可数的大户。邻省的周庄,开口一提,无过沈万三。在西塘,是王氏人家。自宋至清,并非一代。乡人赞其“礼仪相尚,耕读传家,勤公益,乐善举。诸如铺石街、建石桥,常奋袂行之,慷慨其囊”。王家昔年的气派,在种福堂、礼耕堂这类世居的古宅,还是能够细作体味的。种福堂的门墙十分高大,院深,多进。轿厅、正厅、帐厅配以天井、花园,说是大观园,似还不够,比寻常的四合院可要大得多。在这样的小镇上,此宅是颇为阔气的。我在皖南看过一些明清时代的古民居。徽派建筑美在马头墙,在乡野,被绿水和金黄的油菜花一衬,遥望而过,入目风景直似图绘。江浙一带的田家村舍大不相近。皖南民居,在设计上似不大讲究采光,进去,光度像是很差,有一种幽暗感,屋院发荫,发潮。吴人筑宅,颇在取光上用心,尽求敞亮。比方这里,纵是年深物旧,并无“晦”气,亦不觉其朽。
皖浙之宅,在雕饰美上是相一致的。就此看,歙县城西的老屋阁同种福堂总有可比处吧。我看过内院的墙门头,匠人把兰、竹、菊刻上去,很美,似也要一争早春之绿。北京四合院的垂花门可相仿佛。
堂内随处挂联悬匾,字句都很雅驯。画也存下多幅。王家久以经商为业,不失诸礼,且下传耕读继序的家风,堂前屋后仍在的,是可感的儒商气。我好像看见骨瘦的宅主轻捻细须,意态很闲地穿过偏廊,去后园看花听鸟。他穿的应当是一件青色的长衫,手里还要握一本线装的《尔雅》。
隔院人家大约无此逍遥。我更喜湖荡上网罟渔户的棹曲,或是农民插秧耘稻时开口笑唱的田歌。
西塘多老街。我绕过烧香港街的两岸,微雨中的黑色屋瓦,如一片鳞。店门当街,隔河忙碌自家生意。所卖皆为本镇物产。我看了一下,以甜糕为多。八珍糕、甘草五香糕、福禄寿状元糕和绿豆燥片,同周庄的万三糕差不到哪儿去。在一个地方,矮檐滴雨,有两位老太太,脸凑得很近,聊着闲话,不闻剥啄声。身后的一扇门开了,屋里很暗,闪出一团炉火的红光。二楼的木窗轻细地一响,探出一张少年的脸,朝河埠头望几眼。河面皱起数道细痕,临水淘米的那位,大约是少年的家人。
一位挑担的汉子从胥塘桥那边吆喝着走近,满筐挂泥的春笋和鲜灵的青菜在岸柳的绿影里闪过。
两岸的粉墙乌瓦,影子沉在门前的河水中。吹一阵风,湿亮的静影就散墨般淡尽。
应该有一缕低婉的箫音,从长巷的纸窗后悠悠飘出,撩醉这雨意的江南。
我不求寻屋借居,只想坐入石皮弄深处的一户人家,临窗而喝善酿酒。佐酒的最好是味美的水豆腐和菜花鱼。同主人闲谈的自然是不尽的家常。或可学影梅庵主,改诵唐人咏月及流萤纨扇诗。此境如果成真,兴味同柳亚子昔年的“乐国游吟”该不分什么上下吧!
西塘街面常架廊棚。我在朝南埭街看到一段,不短。棚子顺着屋檐接出来,斜伸至河边,把石板街面全给遮严了。人行其下,有雨,可以不怕。形近廊棚者别处也有,广州谓之过街楼。我初次经过时,感到很新鲜,后来在厦门和海口,常见。南方多雨,出门,少了廊棚,反会不自在。
朝南埭的廊棚,上百年了。
在一间瓦屋前,岸泊木船。我是渔人出身,多少年过去,返棹踏浪也不在话下。水浪送我荡舟而过,任性适情,最可游至老镇会心处。
临去,过西园,入内大致看看。小园香径,独成一家芳菲,颇能引人遥想寒汀野芳之胜。稍坐,别饶情味。这样的地方,可游,更可居。假定倚栏默待窗月映水,就会想到往日。流年似水,南社诸友在园中的诗酒之乐,早入后人谈笑。思其本事,不禁仰屋兴叹。
郑逸梅先生辞世前的不多日,寄给我一篇忆旧文章,取题《南社雅集的几处园林》,说是他的绝笔,或近事实也。这篇稿子是经我手发的。笔及嘉兴西园了吗?年久,我记不准了。
第二部分奉 化(2)
竹乡一叶
苏东坡是个有名的竹痴,在杭州任通判时,到过安吉吗?无所知。我很希望他是来过的。
安吉县境,多山,竹子到处都是,特繁茂,全是碗口粗细的毛竹。毛竹是散生的,很能活,长疯了,漫山遍野!往天荒坪去,要绕西天目的无数大山。一路迎送的皆为竹,称之为林,似还不够,应当叫做海。这样大的竹海,我是初次见到。竹子还没到绿的时候,叶片有些发黄,一些梢头压上去厚厚的春雪,竹身弯得很低,望之揪心。雪大欺竹,岂有此理!江南毕竟天暖,日出雪化,竹子很快就会绿成一片了。竹浪舞风,放眼远近的大山,那叫气派!沈从文写草木,把这种照眼的颜色说成“绿魇”,由现实走入幻象,似带些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他还补说道:“一切生命无不出自绿色,无不取给于绿色,最终亦无不被绿色所困惑。”困惑的近邻是朦胧,到了一山绿色里,是无从分清了。所谓“浓似春云淡似烟”,这就是。
山之竹还会带出不少故事。随往的游侣所讲孟宗哭竹、卧冰求鲤,则入了久传的二十四孝行。听罢,山行的所见似渐渐显出浪漫的意味。旧称的孟宗泣笋台、王祥卧冰池虽邈不可寻,尽孝的思想却和心贴得很近。及至沿路常常吃到新采的天目春笋,便会想到泣竹生笋的典故,口中滋味仿佛就一变。
递铺镇边的竹种园值得一看。地广六百亩,艺竹三百种,真是竹子的大观园。入内,如详读晋人戴凯之的《竹谱》。竹,各有科属。我把《安吉竹种园名录》过了一遍,只字面,就颇耐看,像是还可入诗家赋咏。苏东坡:“竹亦得风,夭然而笑。”群竹摇动的姿态宛然得睹。此刻无风,潇潇而飘暮春的微雨。万缕湿亮的雨丝如同着水的淡墨,洇润出千竿碧竹娴静的清影。竹身隐在雾似的流光里,浓浓淡淡,也真当得浮筠或者潇碧的雅称。唐宋人呼竹为青岚帚,是悦其形,唤作抱节君,是尚其意。在一丛湘妃竹前,我仿佛身临苍梧之野,遥望九嶷山,目迎娥皇、女英轻舞万朵红霞而来。雨中斑竹,犹带春泪的湿痕。
雪后上石佛寺。这是一座唐寺,在县境东南,名气寻常,因高踞茅坞塘深处,得竹海之胜,也能超出北方的一般寺庙几分。山口悬飞瀑,两崖当中横架一座龙凤桥。这里恰可用得清人写西天目的一句:“远望一桥,拱跨岭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