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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说:“当然是到……那个打你的人的家里……”
文富瞪大了眼睛,打断了玉秀的话:“你到他们那儿去了?!”
玉秀摇了摇头,说:“没去!我一走进那条巷子里,到处黑魆魆的,风在呼呼
地吹,好像有很多鬼在巷子里晃动,我害怕,又跑回来了!”
文富听了,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下来,他感动得从铁栅栏里伸出了双手,紧紧抓
住玉秀,说:“都怪我,玉秀,让你受累了!”
玉秀定定地看着文富,说:“看你说些啥话?你不一样?!”
文富一时又羞又愧,停了片刻,才忐忑地对玉秀问:“玉秀,你……不怪我?”
玉秀说:“怪你啥?”
文富说:“怪我是……贼?”
玉秀说:“才说你说傻话,果然又说傻话了!刚才我不是说了,你也是受害者。”
文富还是不相信,仍紧跟着追问:“真的不怪我?”
玉秀坚定地回答:“不怪你!”
文富突然哆嗦起来。一会儿,他背过身去,哭了起来。
玉秀看着他一抽一动的肩膀,正不知咋回事,这时,看守在外面叫了起来:
“行了,走吧!”
玉秀还想说一会话,可已经没时间了。她只好最后对文富的背影说:“你别难
过,等着我,把钱拿来了就接你回去!”说完,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可是,一回到家里,玉秀就愁住了:到哪儿去找三百元钱呢?他们卖菜倒是挣
了一百多元钱,可昨天文富治伤和给那伙强盗买礼品,已经用去了两天的利润,眼
下实际只有几十元钱了。她过去积攒下的一点私房钱,前段时间帮他们家买家具、
农药和自己的零星开支,也早已花光了。眼下哪儿去找钱呢?唯一的办法只有借,
可向谁才能措出这样大一笔钱呢?她在间脑中把所有的熟人、朋友都过滤了一遍,
也没找到这样一个可以借钱的人。焦急之中,她忽然想到了文英!对,“找文英去!
一方面,把文富这件不幸的事告诉她,另一方面,他们工人,相互之间挪借一点,
说不定能解决燃眉之急。想到这里,玉秀连头发也顾不得梳理一下,就赶到文英的
厂里来了。
令玉秀非常失望的是,文英不在厂里。厂里的一些小姐妹告诉她,文英昨天下
午背着一只小包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到哪里去了。玉秀去找朱健,朱健
又正好在车间上班,不能会客。玉秀没法,只好对文英隔壁宿舍的一位女工说了一
声,叫文英回来后,立即去找她。说完,又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在家里坐了一
会,玉秀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这才向别人借了一辆自行车,心如火焚地赶到文
富的家里,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余忠老汉。
这时正是上午十点钟左右。余忠老汉的房屋上午当阳,灿烂的秋阳把一大片金
色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撒进屋里。余忠老汉靠在大门前坐着,他的背部和灰白
色的头顶上,就闪烁着一片金光。一只七星瓢虫从阳光里飞来,停在了他的背上,
又顺着脖子慢慢爬上了他的头顶。他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使苍老的面容更显得老
态龙钟。田淑珍大娘靠在左边墙壁坐着,她的脸变了形——一种由看见玉秀到来的
喜悦而骤变为痛苦的怪模样。文忠靠桌子坐着,手里还握着锄把——他刚才正要和
卢冬碧一块出去干活,见玉秀来了,就折了回来,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工具。此时
这家人就为玉秀带来的消息而击懵了。他们也一时不知该咋办。玉秀知道他们心中
十分痛苦,她几次想张口说话,却不知说啥好。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又十分安
静。两只喜鹊在院子外的李子树跳跃着、鸣叫着,不但色彩十分鲜艳,歌声也非常
动人。
过了一会,余忠老汉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桌边。桌子里边有半瓶不知啥时喝
剩的酒,他拿了过来,接着又拿过了一只酒杯,手哆嗦着将酒倒入酒杯里。他的眼
睛发直,带着绝望的神情,似乎是在看着酒杯,又似乎没有。酒斟满了他还在倒着。
酒溢出了杯子,顺着桌子淌了下来。直到文忠说了一声:“爸,酒满了!”他才猛
地一哆嗦,回过神,放下酒瓶,端起来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才突然瞪着眼睛,
一拳擂在桌子上,大声说:“卖!卖猪!”
全家人都为他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过了一会,田淑珍大娘抽搐了一下鼻子,
随着抽搐,眼眶里的泪水骤然涌了出来。她一边抹着泪水,一边说:“他爹,那咋
办?就一头猪,卖了,你的生日咋办?”
卢冬碧说:“是呀!到时还得拿钱去买肉,又哪儿去找钱?”
余忠老汉仿佛是和他们赌气一样,生气地说:“那卖啥,啊?人在里面关着受
罪,就是倾家荡产,也该把人取出来呀!”
文忠看了看余忠老汉,半晌,嗫嚅地说:“爸,是该把人取出来!是不是……
还卖那两件家具吧?”
余忠老汉瞪了文忠一眼。文忠知道父亲是因为玉秀在场,怕惹起玉秀不高兴,
才不让他说这话的。果然,稍停了一会,他抬起头坚决地说了:“卖猪!文忠,去
找绳子来!”说着,就朝猪圈走去。
可是这时,玉秀突然喊住他,说:“爸,就卖衣柜吧!”
余忠老汉听了,立即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玉秀。
玉秀知道他心中的难处,通情达理地说:“爸,六十岁的生日不能不办!至于
衣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后有了条件,我们可以再做。”
余忠老汉呆了半晌,突然身子发软地蹲了下去,双手捂住了头,悲枪地说:
“玉秀呀,可委屈你们了!”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巴嗒巴嗒”地掉在了地上。
此时,他心中正交织着无限的矛盾和痛苦。他爱儿子,尤其是这个老实而又命苦的
老二!当他最初听到儿子被人毒打又遭冤枉的时候,他的心似乎有千万根钢针在扎,
脑袋里一片嗡嗡声,太阳穴疼得厉害。他完全相信文富,巴不得马上赶到城里,把
儿子从拘留所取出来。可是,说心里话,他此时既舍不得卖猪,也不忍心再卖他们
的家具。猪要留着六十岁生日待客,六十岁呀,这是人生的一道门坎,翻过这道门
坎,就只有等阎王爷打发小鬼来召了!可他又不愿卖那两件衣柜,娃儿们就要破镜
重圆了,做还来不及呢,哪有把现在的东西拿去卖的道理?这两件衣柜经历了多大
波折,才又重新回到这个家里呀!严格地说,这两件衣柜己不属于他们家的,它们
属于玉秀的,是玉秀花钱买的,就好像是玉秀把嫁妆预先放在了这个家里一样,自
己有啥脸面去卖还没过门的儿媳的东西呢……老汉在地下这么痛苦地想着,想来想
去,还是拿不定主意。
玉秀过去,孝顺地扶起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余忠老汉心里突然亮开了一条缝。他猛地想起,毛开国昨天刚
好卖了一头肥猪,兴许钱还没花,为啥不可以去向他借呢?于是他高兴起来,说:
“好,有了!你们等一等,我出去一趟就回来!”说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
就迅速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就兴冲冲地回来了。这时,文忠两口子已下地了,屋里就田淑珍
和玉秀在焦急地等待着。一进门,余忠老汉就眉开眼笑地说:“有了!救娃儿的钱
有了!”说着,就将一叠钱掏出来,放在桌上。
田淑珍和玉秀都喜出望外地看着他,田淑珍高兴地问:“你到哪儿去找的这么
多钱?”
余忠老汉倒了一杯冷开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才说,“向老毛兄弟借
的呢!老毛兄弟家昨天卖了一头猪,我是知道的。我去了,还没说向他借钱的话,
只把难处对他说了,你听他咋说?他说:‘老余大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昨天我
刚卖了一头猪,铁还没派用场,你就先拿去用吧!文富这娃,乖着呢,不能让他在
里面受委屈!’就把钱全部给我了。”
田淑珍和玉秀听了,也十分感动。田淑珍说:“看不出,毛书记还这么仁义呢!”
余忠老汉说:“这人嘛,就这么一回事,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
说完,余忠老汉把钱交给玉秀。玉秀说:“爸,你也进城看看吧!”
田淑珍也说:“娃他爹,你就和玉秀一块去吧,看看娃儿咋样了,也早点放心!”
余忠老汉本是想和玉秀一块去的,只是想到老公公和未婚儿媳走在一起,别人
笑话,使玉秀难为情,于是便把这念头压在了心底。现在,见玉秀不在意,恳切地
叫他一块儿去,正巴不得去看看文富好放心。所以,他也就不再推辞,进屋换了衣
服,和玉秀一起走了。
他们满头大汗赶进城里,洗了洗脸,正要去派出所,文英忽然一头冲进屋来,
叫道:“玉秀姐,你找我有事?”
玉秀回头一看,见文英脸上也是汗涔涔的,心里一阵激动,忙将一张毛巾递过
去,问:“你才来?”
文英胡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刚才来过一趟,你不在,我又回去了!”
说完,一回头,这才看见坐在屋角里满面忧郁的父亲,文英就一下愣了。半晌,才
不安地问:“家里……出了啥事?”
玉秀听了,心里又慢慢难过起来,沉重地将文富发生的事给文英讲了。讲着讲
着,就掉下了泪水。
文英听着,又看见玉秀直“巴嗒巴嗒”地掉泪,双眼也渐渐被一层稀薄的泪水
迷蒙住了。她没想到老实的二哥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心里一时悲伤起来。她坚忍
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听完玉秀的话,文英想安慰她几句,可她没说。她怕自己一开
口说话,同样会因为抑制不住而哭起来了。过了好一会,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她
想了一想,忽然抬头对父亲和玉秀说:“爸、姐,三百元钱不能给!”
余忠老汉和玉秀几乎都同时被她这话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