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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它们致意,它们也对他微笑。他也曾经想象过在和五秀结婚以后,他们一起走
在这土路上,她抱着娃娃,他提着孝敬岳父岳母的礼物,两个人亲亲热热走着的情
景。可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个晚上,空气凛冽寒冷,头顶小雨飘飘,身边
阴风怒号,内心里充塞着哀愁、痛苦,一个人孤独地、怅然地在这泥泞的路上走着。
风声变成了呜咽,雨水成为了泪水,四处都在响着悲痛的呼唤。他在心里想象着玉
秀的伤势情况,怎么也想不真切。有一阵恍惚之间,他忽然觉得他的玉秀己经死了,
他这次去再也不能和她说话了。这样想着,他不觉为自己弄出的悲惨的场面,而伤
心地掉下泪来。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很快将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赶到玉秀的父亲去年新修的楼房的时候,文富估计他们已经睡了,房里已经没
有了一点灯光,并且十分寂静。北风吹着他们挂在屋檐下的几束留着做种的红高粱,
直晃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微雨虽小,可在房顶上凝聚起来,不时从檐口掉下一
滴又圆又大的水珠。文富站在门前,想喊叫,可又怕惊动了孙学礼老汉,不喊叫,
又没法进屋去。犹豫了半天,终于举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又叩
了两下,接着紧张地等待起来。
没过多久,屋里响起了脚步声。文富的心一下收缩紧了。他想,要是玉秀的父
亲不让他进去咋办?可他很快就横下心来,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看他的玉秀。
门轻轻开了,站在门里的是玉秀的母亲刘泽荣,文富心里松了一口气。
刘泽荣一见门外的文富,也不觉大吃一惊,她的身子哆嗦一下,披在肩上的棉
袄差一点掉了下去。她害怕地朝孙老汉睡的屋子看了看,把棉袄被在肩上,接着走
出来,把文富紧紧地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咋来了?”
文富的鼻孔一酸,带着哭腔说:“妈,我来看看玉秀,你让我进去吧!”
刘泽荣一下作难了。玉秀和文富的事,她早已从女儿口中了解到了,尤其是今
天下午女儿回来,又对她讲了她一定要和文富结婚的决心。她心疼女儿,同情女儿,
可又一直不敢把玉秀和文富的事,告诉孙学礼老汉。孙老汉至今还一点不知道他们
之间的关系。可眼前,刘泽荣却拿不定主意了:让文富进去,她害怕老头看见;不
让人家进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人家周身都淋湿了。正在她进退两难间,
文富突然朝她跪下了,哀求地说道:“妈,让我进去吧!我们,生生死死都要在一
起!”
刘泽荣听了,忍不住一阵心酸。她一把拉起了文富,也不迟疑了,说:“文富,
来都来了,妈让你进去和玉秀说一会儿话!可千万莫让她爹晓得了,他刚睡着。”
文富一阵感动,立即朝刘泽荣点了点头。接着,就蹑手蹑脚地随着刘泽荣走进
了屋子。刘泽荣向文富指了指玉秀睡的房间,示意他过去推门,自己去轻轻关上大
门。可还没等文富转过身,孙学礼老汉在里面屋子被关门的声音弄醒了,突然大声
问道:“秀她娘,你干啥?”
文富和刘泽荣都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文富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刘
泽荣插门闩的手哆嗦起来,半天把门闩插不进闩孔。过了一阵,刘泽荣才说:“她
爹,没啥!我看看秀睡着了没有?”
孙老汉又问:“你开大门干啥?”
刘泽荣想了想说:“下雨了,我看雨下得大不大!”
孙学礼老汉不开脏了,刘泽荣和文富长长嘘了一口气。接着,刘泽荣又朝文富
指了指,文富明白她的意思,轻轻走到玉秀房间门前。刘泽荣这才拉熄了灯,朝孙
老汉睡的房间走去。
文富轻轻推开了玉秀的房门,跨了进去。玉秀还没睡着,伤痛一阵阵袭击着她,
使她迷迷糊糊。刚才文富的敲门和母亲起来开门的声音,她都听见了。那一时,她
还以为是石太刚这个魔鬼半夜三更找来了,内心陡地紧张和颤栗起来。可过了一会,
没听见响动,就知道不是这个凶煞来了。可她没想到是文富来了。及至听了母亲和
父亲的对话,她明白了母亲在隐藏着啥秘密,因为母亲压根没有到自己房里来看自
己。于是,她就非常细致和小心地捕捉起周围的动静来。她听见自己的房门响了,
有人进来,接着又把门掩上了。她就一下明白母亲隐藏的秘密一定与自己有关,于
是急忙摸索着抓住床头开关,“叭”地拉亮了电灯。立即,她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身子不由自主地幸福得痉挛起来。
文富也看见了玉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玉秀一张苍白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
伤痕。他像不认识她似的,默默地看了好一阵,才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玉秀。他
张开嘴似乎要喊叫,可玉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只好把自己冰冷的脸颊贴在玉秀
伤痕累累的面孔上,不断地摩挲着,滚烫的泪掉了下去。玉秀也紧紧抱着他,交织
着幸福、悲伤、激动与辛酸的泪水,也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两人无声地哭了一会,玉秀才松开文富的身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解开,让文
富察看她的伤情。文富一时又惊呆了,这哪里还是昨晚窝棚里向他展示的胭体,分
明已像是一条花蛇的皮肤,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了。看着看着,文富眼里又
涌出了泪水,一边抚摸着玉秀身上的伤痕,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畜生,真
不是爹娘养的!总有一天,要让天雷劈了他!”
玉秀也淌着泪,可心里却觉得亮堂多了,看见文富哭,反倒安慰起他来了,说:
“不要哭了,这是命!他这样打打也好,不打我还死不了心!”
文富听了,心里又疼又爱,内疚地说:“都怪我,玉秀,是我才害得你这样!”
玉秀说:“莫说这些傻话了,你擦擦头发、身子吧,别着凉了!”
说着,她抬起头,从头下抽出枕巾,要让文富低下头去,替他擦头上的雨水。
可文富没让,接过枕巾,自己胡乱地擦了擦。
等文富擦完,玉秀又在床上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对文富说:“上床来暖暖身子
吧,莫冻着了!”
文富见了,一时也忘了孙学礼老汉,心里只被对玉秀的疼爱、关心和体贴占领
了,也就脱了外面的湿衣服,爬上床去,紧紧挨着玉秀躺下了。然后将玉秀的身子
移过来,拿过玉秀的胳膊,把嘴唇贴在一处处或青或紫的伤痕上,吮吸起来。玉秀
想拒绝,却被他抓得很紧很紧。
两个苦命的年轻人,在这个飘着小雨的冬夜,就这样相互体贴、安慰着,彼此
感受着对方给予的温暖和力量,忘了时间,忘了一切。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
“窸窣”的脚步声响了过来,接着,门又轻轻地被推开了。两个年轻人听到响声,
稍稍分开了一些,然后文富坐了起来。黑暗中,他们听到一个轻轻的呼唤声:“秀!
秀!”
玉秀一听,是母亲的声音,忙拉燃了电灯。果然是刘泽荣脸上挂着关切的神情,
站在门前。她看了看屋里一会,然后走了进来,轻轻地对文富说:“文富,走吧,
看看就行了。”
文富恳求地望着刘泽荣,还没说话,玉秀却哀求地对母亲说开了:“妈,让他
再坐会儿吧!”
刘泽荣担心地说:“我是怕你爹晓得了呢!”
文富回头看了看玉秀,他实在不忍心离开,于是也恳切地对刘泽荣说:“妈,
你放心吧,我再坐会儿就走!”
刘泽荣背过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然后回头说:“娘晓得你们舍不
得离开,娘看见你们,心尖子也一样的痛,可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娘心狠!”
玉秀听了,酸酸地说:“妈,我晓得你疼我,你去睡吧,过一会我就叫他走!”
刘泽荣听了,似乎才放了心,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
刘泽荣一走,两个年轻人又难分难舍地抱在一起了。玉秀拉熄了灯,轻声说:
“你睡会吧,时间还早!”
文富也说:“你也睡吧!”
玉秀说:“都睡吧,冬天夜晚长,睡一觉走也不迟。”
两个年轻人说着,果真睡意都袭了上来,就相拥着睡过去了。可是,他们沉浸
在幸福里,却不知不觉睡过了头。醒来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两人都一下慌了。文
富急急忙忙穿着衣服,结果弄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们不知道,孙学礼老汉早己醒来,此时坐在床上。他听见了从玉秀房里传出
的说话声和穿衣服、趿鞋的声音,一下跳下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玉秀房
里的说话声更加清晰了。
孙老汉站了一会,突然推开了玉秀的房门。他看见了正在穿衣的文富。
霎时,老人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先是惊诧地愣了一会,接着,满脸的皱纹颤
抖起来。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烟袋,用烟锅向文富头上打去,嘴里骂道:“好个不
要脸的东西!你跑到我家来干啥?怪不得玉秀和石太刚闹离婚,原来是你个杂种在
作忏!老子打死你!”
玉秀见了,忍着伤痛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了文富的脑袋。孙老汉的烟锅落
在了文富肩头,幸好隔着厚厚的冬装,文富没觉得怎么痛。
刘泽荣这时也跑了过来,她还以为文富早走了。现在见这样,她一时又怕又悔,
可她还是一把抱住孙学礼老汉,哀求地说:“她爹,你、你就别这样,你已经害了
玉秀了呀!玉秀早就对我说过,她要和石太刚离婚,重新和文富结婚呀……”
玉秀也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抱住了父亲,泪流满面地说:“爸,爸,你可别
这样,我求你了……”
孙老汉举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看了看一旁抹眼泪的老伴,又把眼光落到玉
秀满是伤痕的手臂上,嘴唇逐渐哆嗦起来了。过了一会,两滴浑浊的泪珠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