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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公平?所以,你唯一的路,就是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不然……水文说到这里,又顿住了。
陈仁厚紧张地说,不然怎么样?水文说,你们的抗日小组会全军覆没。因为我已经掌握你们全部人的底细。
陈仁厚颓然坐在椅子上。眼前的现状,让他感到自己的无力。他能怎样选择?他其实没得选择。水文走到陈仁厚面前,放下一包钱,说我觉得你最好离开汉口。如果不想走远,也不要回来。这回,你们的暗杀一定能顺利进行。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陈仁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五福茶园。那包钱他也拿上装在了衣袋里。因为他们买枪正好缺钱。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水上灯的住所。结果门锁着。电梯里一个见过他的邻居说,找水小姐吗?她去十里铺唱堂会了。
陈仁厚叫了辆马车,疯狂地朝十里铺奔。坐船过汉水时,下起了雨。雨很大,陈仁厚便借着雨水。对着江水哭了起来。
到十里铺时,灯光亮处,便是堂会。陈仁厚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水上灯正在台上,她正扮着梁红玉。她英姿飒爽,每一亮相每一挪步,都让陈仁厚心痛。陈仁厚站在密集的人群中,听水上灯唱完,又看着她谢幕两次,方退了出来。
大雨已停,气温并未有所降,反倒更加闷热。陈仁厚心里有一股悲凉。心想原本面对张晋生,自己已很是无可奈何了,而现在,这是一个更加沉重的无可奈何。他不能去跟她告辞,也不能跟她明说。他除去自我消失,已无第二条路可走。陈仁厚在心里对自己说,水滴,对不起。再见了。但也许永远无法再见。
在这个闷热的雨后夜晚,水上灯坐着马车回家。昏黄的路灯照耀着湿漉漉的马路。她心里突有一阵失落。我在汉口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不答应陈仁厚跟他一起离开汉口去重庆呢?
一连好几月,陈仁厚都没有露面。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张晋生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外奔忙。闲极无聊时,水上灯倒是经常遇到水文。每回水文都要请她喝茶,两人坐在茶馆里,闲闲地说些话,打发着时光。还有一天,恰是晚饭时间,水文说他没吃饭,顺便请水上灯一起吃饭。寂寞无聊的水上灯便也没有拒绝。水文的声音总是很平缓温和,跟他说话时,水上灯心里竟会生出一些依赖之情。而对水家的仇恨,也因为水文的缘故,渐渐淡下。
一天下雨,屋里潮湿。坐在窗下,看屋檐的滴水落下。对面马路的人家,窗台上种着鲜花。花儿在雨中茂盛地开着。水上灯很孤单寂寞。到了黄昏,夕阳突然出来,雨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滴下来。雨水在阳光里散发着淡黄的色泽。水上灯想,陈仁厚,你怎么不来看我?你跑到哪里去了呢?突然之间,她有一种什么都抓不着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雨停了。太阳出来,明晃晃地照着窗外的树叶。水上灯越发想要知道陈仁厚的行踪。便叫了黄包车,一气坐到深巷里的水家。
水上灯正欲上前敲门,门却打开。出来的是李翠和菊妈。菊妈吃了一惊,说你你你……?水上灯没理她,直面李翠说,我是来找陈仁厚的。请问翠姨,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李翠说,表少爷已经好久没回来了。现在在哪里,这个可能得问大少爷。菊妈,你带她进去找大少爷。今天我不陪你了,水上灯小姐,我们要赶着去莲溪寺。
菊妈领着水上灯进院,一路走一路低声道,水滴,你最好还是少来这里。水上灯说,用你管?菊妈被呛得没话说。
水文正在书房,见菊妈领来水上灯,几乎是吃了一大惊,然后便兴奋不已,以极大的激动喊着下人送茶倒水。以致睡得刚起床的刘金荣踢踏着鞋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刘金荣看到水上灯,脸色一垮,说你一大早来我家做什么?水上灯说,放心吧,不是来找你。刘金荣说,水文,脑子清楚点,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要被这些女妖精勾引。水文说,妈,你想到哪去了?说罢将刘金荣推出门。水上灯说,我说一句话就走。请你告诉我,陈仁厚到哪里去了?
水文笑了笑,笑中带着几丝诡谲。水文说,你知道仁厚在做什么事吗?他是抗日小组的人,正在执行暗杀汉奸的行动。因为前不久一连串的暗杀事件,日本人最近搜查得紧,我想他已经离开汉口上前线打日本人了。水上灯说,不会吧?如果他走,一定会告诉我一声的。水文奇怪道,他做的是秘密工作,怎么会去跟你说呢?说了组织会处理他。你不是见到过他们的组织处理红喜人的吗?何况你那里还有张晋生,仁厚怎么敢冒这个险?
水上灯一时被顶住,几乎说不出话来。水文说,像仁厚这样的人,性命都不属于自己。他们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那帮人,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一切都听组织安排。家庭、亲人对于他们,都是拖累。水文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回去的路上,水上灯想,恐怕是了。自己可能正是那个拖累,所以他才会坦然地把我交给张晋生。既然如此,他走他来又何必要跟我说呢?想罢,心下便有着化解不开的怅然。
二
去莲溪寺烧香也是李翠一时起念。一天,陈一大说要请几个要客,让李翠以夫人名义去作陪。李翠拗不过,就去了。结果请的是几个日本人。李翠心里便十分不爽,次日一早叫了菊妈一起,说要去莲溪寺烧香。一则去去秽气,二则到菩萨面前认个罪。告诉菩萨她不知道是跟日本人吃饭。
一大清早,山子叫了马车,三个便一起过了江。莲溪寺在武昌蟠龙山,寺内只有尼姑。每次走进莲溪寺,只需闻得里面的气息、听到里面的木鱼,李翠便觉心内已然静下许多,这次也不例外。老尼说,心里晓得就好。心里晓得对面坐的不是人,那里就没有人。李翠顿然开朗。李翠和菊妈走出门,正欲上马车,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三个日本人。日本人显见得是有些醉了,叫着花姑娘逼近了李翠。菊妈大叫着,山子还不救姨娘,说着便扑向日本人。山子拉了李翠一把上了车,菊妈叫道,还不快跑。马车夫这才醒了般,驾着马车一顿死跑。一直跑到晒湖边,见车后无人跟来,方停了下来。
李翠已经瘫软在车上,直到马车停下,才晓得哭。山子说,怎么办,要不要等菊妈?李翠哭道,要等。一定要等。马车夫说,那是日本人呀。再等的话,到码头天就黑了,两位今天怕会回不去。老婆在家病着,我得赶回去给她抓药。要不我先放下两位,你们另外叫车。山子便说,姨娘,真要是放下我们,这地方我们怕也难得找到车。还是先到码头吧?李翠亦无奈,只好点点头。
到码头时,天已微黑,最后一班渡船行将过江。山子架着已经哭得脱力的李翠,上了船。这一夜,李翠噩梦连连,不时连哭带嚎。惊得一家人无法入眠。第二天水文便让山子叫来陈一大,让陈一大把李翠接到他的住所。陈一大有小汽车,山子便和他一起乘轮渡抵武昌,一下船便见码头旁边一间屋子的墙根下围了一堆人。一个黄包车夫在跟旁人说,这个女人昨晚上就躺在这里,已经哭了一整夜。真可怜呀。
山子忙拨开人群过去看,却见趴在地上哭泣的人是菊妈。她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头脸都肿着。若不是特别熟悉,山子根本就认不出人来。山子不由大叫一声:菊妈!
陈一大闻之亦赶紧上前。见菊妈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惨遭凌辱。他脱下所穿长衫,替她遮盖。嘴里说,恐怕要赶紧送医院。菊妈一字一句道,送我回家。
汉口这边的码头,陈一大的汽车已走,山子叫了马车回家。山子便问菊妈有没有被日本人抓住。菊妈哭道,三个日本人呀。都喝了酒,拖到路边革堆里就轮着来呀,还有行人在路上走,他们也不管。这叫我怎么活下去。我男人死后,我替他守寡一辈子。却让这种畜生糟蹋我。我怎么还有脸活呢?
山子从少年时代就在水家,得过不少菊妈的照料,眼下见她如此悲伤,便落泪。山子说,菊妈,你别这么想,能逃出命来就是运气。菊妈说,我宁愿他们把我杀了。想到痛处,便又放声哭泣,哭得晕过去。
山子把菊妈背进院。家里女佣已辞得只剩下厨房的一个老妈子。山子便叫了老妈子过来为菊妈洗身换衣。李翠闻讯忙过来,抱着菊妈便是一场大哭。刘金荣也赶了来,也痛骂日本人。但看到厨房老妈子端水来要为菊妈洗身,脸一垮,便说,这是你干的事吗?弄脏了手,你怎么做饭。李翠忙说,我来洗。刘金荣说,你不打算打理茶园了吗?你若沾了秽气,难道想带到茶园去?那可是我水家祖传的家业。李翠也一下子呆愣住。
刘金荣走到菊妈跟前,用手绢捂着嘴说,菊妈你不要怪我心狠,你一身秽气,我水家没这个胆留下你。李翠吓得魂飞魄散,她立即向刘金荣一跪,说太太,菊妈是为了救我,才被日本人害的。请你放过她吧,菊妈在水家做了一辈子,你叫她往哪里去呢?刘金荣说,我可管不着。我只能管我水家宅院安宁没事。万一邻居知道,个个指点我们脊背,我们家还受不起。
正在五福茶园打理的水文,昕到李翠赶过来的求请,又获知他母亲的态度,便说这事得听他母亲的。茶园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的确不能再有意外。菊妈这样,虽然让人同情,但他也没有办法。水文说,水家毕竟不是慈善的地方。辞退一个佣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多给她一点钱吧。说着,从柜台上拿了一叠钱,交给李翠。
李翠无功而返,再见菊妈,除了哭,便无话说。菊妈心里痛彻,坚决地让山子把她扶出门外。山子眼圈通红,嘴唇抖了半天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李翠代菊妈把她的衣物清了一清,把钱悄悄塞进去。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