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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从中央苏区时期高层领导异口同声喊“老毛”,到遵义会议后周恩来率先叫“主席”,电视剧《长征》对此有很细致的描写。大家想必知道,彭德怀是最后一个改口的。然而,外婆比他还要晚。
彭处长回忆道:“你外婆抽烟很凶。66年的时候,一个晚上两包,都是那种不带嘴的中华烟。还有,她对你外公的感情呀,那真是非常深的。当时主席三次接见(红卫兵),报纸上不是有整整两个版面的大照片吗?她晚上不睡觉,把报纸铺在桌子上,手在照片主席脸上慢慢摸呀、摸呀……这是服务员后来告诉我的。”
在这些老同志的指点下,我找到了外婆1966年最后一次来庐山的住处:“541”号别墅。它在远离庐山别墅群的山坡上,车马罕至。两层有着白色门窗的英式建筑被俄国人栽下的数排高大杉树掩映,这是我在庐山见到的最幽静的别墅。前几年,某公司租用此地为疗养场所。
陪同我来的庐山姑娘说明来意后,开门的小姑娘爽快地让我们进去,引我们上楼,并指点着哪里是起居室、卧室、客房,客厅。不过,除了客厅外宽敞的石砌露台还保持着当年模样,放着几把藤椅和几张圆桌,其它房间都已装修为宾馆的标准间了。我在藤椅上落坐片刻,望了望远处苍翠的青山,便起身下楼,走出了这栋别墅。
到了门外,我听着鸟鸣,在院中小径漫步,沿路又下台阶,看到了另外一处院落。这里门窗紧闭,似乎已久无人居住,巨大的红皮尖屋顶在满眼绿色的庐山格外显眼。不错,这里每一栋屋子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家不同的故事。而“541”,则有着我家的一个故事:
1966年,庐山的一个秋夜,就在这个院子,就在这栋房子,外婆把家家挂在墙上的那个人的照片放在桌上,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他的面庞。对于别人,他是主席;对于外婆,他是“老毛”。现在,“老毛”上街了。这是为什么?外婆不知道。但起码能在报纸上好好看看他了。以前,报上是没有那么大的照片的。
那个晚上,外婆吸了两包烟,只有庐山的月亮陪她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吸烟,这点外婆随外公;晚上不睡觉,这点也随外公――井冈山时期,他们俩人就是一夜一夜这么一起熬过来的。
夕阳透过杉树,照在依山而建的矮矮院墙上,点点金黄。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对过去的回味上,此时楼内传来的麻将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又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还有一处外婆住过的地方没有看呐。
外婆二上(1960年)、三上(1962年)庐山,都住在“162”号别墅。它离我住的地方很近,距离1959年彭德怀住的“176”号也很近。这是一栋与刚才我去过的“541”号风格有些类似的别墅,区别在于它位于大道口,外婆也就是在那里见到了游行人群,见到了“老毛”画像。
正在我忙着从各个角度为这座幽静的别墅拍照时,建力大哥拉住我,朝路那边的墙上一指:原来墙上隐约可见一间被封堵的石门,正对着“162”别墅。石门通向的地方是“175”号别墅,也就是外公毛泽东在1961年中央工作会议期间吃饭的地方,也是他在1970年九届二中全会后期居住的地方。为了保证安全,原有的石门被封堵。而外婆恰恰在1961年没有上庐山,当时她正处于受毛贺相会强刺激而起的病痛中。
后来,建力大哥告诉我,我在别墅前时,一队旅游者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对我在一栋无人居住,无人参观的建筑物前照个不停大惑不解。于是他告诉他们:这是贺子珍60年代住过的地方。人们听说后,大为惊讶,马上七嘴八舌谈论起自己心目中的贺子珍,最后也在“162”前拍照留念。“都是年轻人,看上去20多岁,像是北京来的。他们都知道贺子珍”,建力大哥有些兴奋地告诉我。
建力大哥告诉我:“当时,你外婆经常在白天吃过饭后,从她的住地出来散步,走进省委大院。警卫都认识她,不会阻拦。然后走到我家,豫章路三号大院,进来聊聊天。”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只要你外婆一来,我父亲、母亲就会告诉家里我们这几个男孩子:贺妈妈来了。不许乱闹,要听话!男孩子调皮嘛,玩起来什么都不顾,可你外婆来我们不敢。家里立刻静悄悄的,鸦雀无声。除了她,别人哪个来都不是这样的。当时不懂,后来知道,因为你外婆身体不好,需要安静。”
“你外婆对我们几个孩子都很好,她都认识。我妈妈记得很清楚,“文革”后她和我爸爸去上海,到华东医院看望贺妈妈。你外婆问了一句:黑蛋怎么样?黑蛋就是我哥哥呀。十几年没见,她一下就能想起来。所以我觉得,她记忆力一直是非常好的。
第二部分1959年,相会庐山(7)
我不忍心告诉建力大哥外婆病痛时受苦的样子。我只能说:外婆记忆力确实很好,她是中共早期党史最好的见证人之一,是世上最有资格讲述我外公的人之一。她晚年的回忆,给后人留下了无可替代的宝贵材料。但是,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确实损害了她的身体和神志,她经常处于无法言说的悲痛之中。
我清楚地记得那几年在上海,除了我,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当白发苍苍的她难受的时候,就会无助地抓住稚气懵懂的我。有时,还会掐我。她心里的话太多,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建力大哥也激动了,我们都激动了。他提高了声音:“东梅,你一定要好好写写你外婆!写出一个原原本本的、有血有肉、有始有终的贺子珍。这是你的历史责任。”
都知道神秘的雾是庐山一绝。我倒认为庐山月色才更神秘。庐山的月亮,是毛贺相会的见证人,是外婆在庐山每一个不眠之夜的陪伴者,还是很多重大政治事件的目击者……
可惜,我忘了赏月。一连两个晚上,兴奋的我在调查采访完毕,回到住地后,又与建力大哥和他的朋友一起,聊外婆,聊外公,聊在庐山发生过的许许多多事情。第三天一早,就又匆匆下山,飞回北京了。
下山后,在翻阅庐山同志送给我的几本书后才发现:月色在1959年的庐山,还起过特殊的作用。
彭老总对“大跃进”表示担忧,给老毛写了一封信,然后连夜坐车驶过“美庐”,先到朱老总那里征求意见。朱老总劝他不要写信,有事直接找老毛谈。但彭老总还是坚持写信。
本来彭老总从自己住处出门上车时,夜色阴暗。从朱老总那里出来后,发现头上已经月光皎洁,眼前顿时明亮起来。他的心情大为好转,决定找老毛谈谈。
他坐车到了“美庐”,问主席休息没有?答复是已经睡了。彭老总觉得不好打搅,便把信留了下来,请人转交老毛。这封信,后来也就成为所谓万言书。
这次上庐山,我被安排住在“177”号,也就是1959年张闻天的住地遗址,与彭德怀的“175”只有百步之遥。然而,这里的原貌已经完全改变,一层平房变成了两层楼房。
在外婆身边工作过十几年的严世骎医生告诉我:“1962年你外婆到青岛休养,遇到了张闻天、刘英夫妇。刘英见到你外婆,非常高兴,亲热得不得了。”“那张闻天呢?”“男同志嘛,话少,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后来我在刘英的书中得知:经历了1959年的暴风骤雨和三年困难时期之后的1962年,张闻天曾打开保险柜,哆哆嗦嗦地取出自己在庐山上的发言稿,委屈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的没有错嘛!
外婆在解放后的隐居生活中很少说话,更极少谈论国家大事,但她上海时期的护士小吴阿姨告诉我:“姨妈不止一次对我们说过:彭德怀是不会反党的。”1975年,彭德怀元帅逝世。他临终希望见见毛泽东,或者朱德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这一消息当时是保密的,不过这倒也避免了让外婆伤心。
海峰姨告诉我:1976年7月6日朱总司令逝世,外婆得知后神情痛苦地拍着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地说:“老总!老总走了!好人呐!……”
而最曲折的则是陈毅逝世。“文革”中负责管理外婆生活的祝处长今年春天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1972年1月6日,陈毅元帅逝世。亲人知道这一噩耗对外婆会造成多大的刺激,一直瞒着她。而此前几天,我刚刚在上海出生,这当然使暮年的外婆得到少许安慰。大家收起了报纸,关上了电视,藏起了广播,封锁了消息,把外婆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这个小女孩身上。很长时间内,她对此事果真一无所知。
后来,江西老同志刘俊秀(省委农业书记)与夫人孙亚衡(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到上海湖南路262号看望外婆。刘老是外婆的永新老乡,长征干部,性格豪爽,又是她在南昌居住期间的邻居,关系非常亲密。外婆很是高兴,吩咐搞了不少酒菜,大家热热闹闹坐了一桌。
在这种比较难得的欢快场合中,刘老也比较放松,不知怎么,就说到陈毅逝世上面去了。谁知,刘老一句“陈老总不在了”刚出口,大家都楞住了。外婆明白以后,当即离席跑上楼去,把卧室门一关,谁叫也不出来。只留下慌张的大家和尴尬的刘老。孙亚衡直怪刘老粗心,刘老则委屈地说:“我哪知道她不知道啊……”
大家于是上楼去劝,外婆口中一直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祝处长告诉我:陈老总和你外婆关系,就跟亲人一样的。
1970年,外公最后一次登上庐山。那年夏天,他在“芦林一号”同服务员聊天,说了这么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