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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精虫翻遍过来,其中也只合有龟虫狗虫驴虫,如何会养出我这堂堂的贾鹏翥。”
云麟吃了一惊说:“怎么鹏翥又研究到生理学上去了。”忙掩了衣服赶出房门一看,原来鹏翥昨日所约的那些登高赋诗的朋友全都来了,还夹杂着些栈房里住客,都叠足骈肩的围着鹏翥解劝。鹏翥兀自气哺哺的在那里指手画脚。云麟从人丛里瞧见他那个贾寿,一行眼泪,一行鼻涕,站在旁边,且哭且诉,望着鹏翥道:“你当真不肯理我,你记不得你三岁上你母亲便亡故了,我日日挑着补锅担子,每天寻几十文买馒头,放在担子上挑回来给你吃。我只恨我做父亲的脓包,不能成大捧的金钱来养育你。但是你从离了娘胎,一直到岁上,都全是我这不济事的父亲,根根毛孔出汗的钱将你养成这般大。难得你读书肯上进,居然念了一肚子的字,你到堤工局贾大人那里办办笔墨也罢了。你走出来,便满口说是他的儿子。其实论这贾大人的辈分,他还小得我两代,他又不肯认你做儿子。我好好在乡里,原不想享你的福了,无如这两年年荒岁歉,不得已而才摸到局子里问你,别人说你到了南京了,我好容易又卖了一床夹被,当做盘缠,才到这里来。你一见了我的面,你就深恐我将你的架子坍了,吩付我装做你的佣人。我仔细一想,你这般阔气,我这般不济,少不得委曲些,就装做你的佣人罢。我出来便是一口气不来,大家也好看他面子上,给我一口棺材。”
云麟听到此处,方才知道这贾寿不是鹏翥的甚么世仆,原来便是他生身之父,不觉吃了一吓。暗想世界上那里有这种奇事,一个嫡亲老子,会反颜不肯承认起来。亏他的心这般很毒,便想上前替他说几句公道话。谁知看的一班人,到有一大半赶着这老头子责备他不是。此时只见鹏翥对着他父亲冷笑道:“好好,你是我的亲老子,你有甚么证据,取出来给我看。”他父亲又望着众人说道:“诸位听听天下可有养儿子还留着证据的道理。若说证据,你母亲便是个证据。如今不幸这证据又死了。”
鹏翥道:“可又来,便是借三百文,也要写一张字帖儿,不曾见你甚这重大的事件,一点证据也不留着,就想同人来泼赖。老实对你讲,你若没有鹏翥,你便不认我做儿子,我也要重重惩办你这老光棍,一个冒充亲父的罪名。”他父亲毕竟是个乡里老儿,被鹏翥几句话逼住,转缩着头不敢开口,只管叽咕叽咕拿起袖子拭眼泪。还是开栈房的那个老者看不过,走上前劝鹏翥道:“一万件都不谈罢,贾老爷是个场面上人,论恤老怜贫,也该看顾看顾这老儿,老实送他几个盘川,让他依然回家里去罢,没的在贾老爷面前活现形。”说着顺手便将他扯过一旁。众人还言三语四的在那里议论。鹏翥又笑说道:“诸位休慌,我益发告诉了你们罢。论这人实在是我的父亲叵耐他穷了,养不起我,我便不合再认他。在诸位规矩讲究起来,便是个忤逆不孝,殊不知我也有我的道理。譬如世界上原没有我,他做父亲的,不容我在他肚腹里,生生的将我送入我母亲肚腹里。我母亲肚腹里,也是不能容人的。整整十个月,便平空地有了我。我今日吃着的辛酸苦辣,都是父亲作成我的,我如何不怨他,我如何还去看顾他。”说到此,那听的人齐齐喝一声彩,说:“这话好爽快,我们应该浮一大白,快去雨花台喝酒罢,没的今日诗兴不曾遇见催租的,到反遇见你这一位尊大人了。”
云麟此时十分惶骇,暗念这一班人,如何这等无理取闹,难道在外面阅历过来的人,都是应该这样反叛似的么?心里便老大不乐又却不过他们情面,少不得怏怏的随着他们一直出了栈房。走不到半里多路,忽然栈房里一个小厮飞也似的赶着云麟叫道:“云少爷,云少爷,且缓行一步,这里有张字条儿,我们帐房里叫送来给云少爷看的。”云麟忙停了脚步。从那人手里将字条接过一看,不禁大哭起来,说:“不好了,我母亲死了。”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四十四回打电报孝子奔丧设乩坛奸徒作古
且说云麟接在手里那张字条,原来是电报局送来的电报,全画着一二三四的号码,旁边译得明明白白,是“麟速回,母故”几个大字。云麟顿时失色,止不住扑簌簌眼泪,便在路上放声大哭,掉转头来要随着来人转回栈房。贾鹏翥劝道:“老弟何必如此着急,吃了酒再转去不迟。”云麟此时更不暇答应,踉踉跄跄奔到栈房里,连夜收拾行李,要想同贾鹏翥索还金表,转念一想要亦枉然,幸而栈房钱已由红珠派人算清,尚存有数元,便取在身边,作为路费。次日一大早便搭轮船向镇江进发。一路上衰芦白草,好似替他布满了无限悲苦。恹恹的茶饭懒吃,只有暗中哭泣。当晚便到了镇江码头,赶上晚班小轮,渡江进城,时候已是不早,叫人挑着行李,沿途并不曾遇着一个熟人,心中越发着慌。眨眨眼,自己家门已露在眼里,胸中只觉得突突的跳,料想家里此时已经忙得个不成模样了。走至门首,见两扇门依然关闭得好好,连忙敲得那门腾腾的响。少停那黄大妈来开门,见是云麟笑道:“原来是少爷回来了,家里煞是热闹呢。大姑娘同仪姑娘今儿都在这里。”
云麟急问道:“太太怎么样?”黄大妈笑道:“少爷是问太太么?”云麟道:“快说快说。”黄大妈笑道:“太太今日同姑娘们斗小牌耍子,赢了有好几百钱,吃了晚饭,还逼着我去买了许多果品,大家在内里谈着顽呢。”云麟暗暗叫声惭愧,细想昨天那个电报,明明写得一点不错,难道是做梦不成。好在幸喜母亲无恙,这一块石头已从心里落下来,又听见仪妹妹也在家里,不禁转愁为喜,也不同黄大妈多话,便匆匆的跑入里面,将挑行李的力钱开发了。秦氏见云麟回来,转出意外,忙问道:“麟儿身体好吗?你上次来信,说在南京就了别事,如何此时能分身回来?你这一趟出门,又黑瘦了一层了。黄大妈快去预备饭,休要饿了,不是顽的。”
云麟此时再也不便提起电报的话,便支吾了两句。一眼瞧见绣春扯着淑仪的手,站在一旁,尽管瞅着自己笑,笑得云麟疑惑起来,将帽子除得下来扑一扑灰,又将衣服整理了一会,也笑道:“姐姐笑我则甚?敢是我这一趟出门,被外面风尘消磨得丑了。”
绣春笑道:“不是不是,丑的不是你,你要问问仪妹妹。”淑仪瞅了绣春一眼说:“你莫叫哥哥问我,我是不晓得。”说着又拿起汗巾掩着樱口微笑。云麟好生委决不下,只管发怔。秦氏笑道:“麟儿你莫听他们的话,昨天重阳,我领带她姊妹两个到万佛楼去登高,可巧在楼上便遇见柳家的姑娘,也同她母亲在那里。据她姊妹两个告诉我,说柳家姑娘脸上微微有几点碎麻子,她们回来便思量取笑你。”
云麟听他母亲说话,不觉脸上一红,向淑仪偷看了一眼,登时露着无限怨愤。淑仪忙把脸掉转过来不理他。绣春又是一笑。其时适黄大妈将饭弄好,放在堂屋桌上,来请云麟去吃。云麟一面吃饭,一面笑向淑仪说道:“仪妹妹,你这衣服嫌不时式了。如今女人的衣服,又短又窄,就是妹妹这两边两个鬏髻儿,看去还不如改成一条辫子。好在妹妹年纪还轻,不比我们姐姐。我们姐姐梳的这鬏,也还要放长些。早知道不开脸也罢,依旧像仪妹妹刷起刘海来,越显得标致。”
淑仪也不答应。绣春笑道:“好呀,出门一趟,别的见识没有,到是这女人妆饰转被你学得来了,兄弟是在那里见过的,这样打扮,怕不是好人家女儿罢。”云麟被绣春一番话,说得很是刺心,忙分辩道:“姐姐又来了,不曾吃过猪肉,难道不曾见过猪跑,必定要到那些不正经地方,才懂得这样妆饰,一般的大街小巷,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我便不该看在眼里?”
绣春笑道:“要这样才好呢。但是我们这份经纪人家,也不配过于讲究打扮,便饶着我这样朴素,我那公婆还看不入眼呢。再刷起刘海,可不成了妖怪了。”说着眼眶子不禁红晕起来。秦氏道:“我儿的话,真是不错。衣服宽宽大大,何等舒服,为甚扎缚得像打彭人儿一般。一时背脊上痒起来,莫想伸得进手去搔一搔,可不讨厌已极。我昨天看见柳家姑娘,到还好,穿的衣服,大锣大鼓,还不及春儿同你仪妹妹穿得紧校”
云麟道:“呸,这不成了个活鬼。”秦氏见云麟将饭吃完,自己渴睡起来,便要进房去睡,说:“麟儿今日辛苦,也该早去歇歇罢。”云麟答应了一声是,便向绣春、淑仪丢了一个眼色,低说:“姐姐同妹妹到我书房去谈谈,我还有话告诉你们呢。”
绣春笑道:“你不渴睡,我们乐得长谈,我同仪妹妹睡在一床,从来不曾渴睡过,一夜总要嚼半夜舌头。”淑仪道:“姐姐去,我是不去了,我要睡。”绣春一把将淑仪拖着笑道:“有我呢,不怕老虎将你吃了,不要这样生疏的样式儿,你还记不得在这几年前,哥哥哥哥的闹不清,说笑话儿,唱小曲儿,都是你做的勾当。如今人大心大,又这般鬼鬼祟祟的起来了。”
淑仪也笑道:“到姐姐嘴里,便有这许多七搭八搭的说话。”说着三人同进了书房。云麟便将昨日在南京接到电报的话,告诉他们。绣春惊道:“这是谁使的促狭,好日歹时辰,不要闹出顽意儿。况且娘今年是个计都星,万一。……”绣春说到此,便不忍再望下说。云麟道:“忌晦呢,还在其次,可是把我魂都吓掉了。接着信,屁滚尿流的望家里奔,好容易巴到了家,娘不是好好的同妹妹们坐在一处,若不闹这谣言,我三月五月还不定回来呢。”绣春道:“说起来自从八月节后,何先生他们都回来问你,说你已经先回来了。娘又不曾看见你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