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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麟此时怒气未息,见红珠如此说法,忙跳起身来辩道:“不是不是,我不曾带钱来,这是你们姑娘自己的,我犯不着拿她的钱装门面。”云麟这话不打紧,却不知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红珠的娘见红珠同云麟实行倒贴主义,直气得三尸神爆,七窍生烟。所幸红珠的势力范围大,虽是她娘,尚不能奈何红珠怎样,不然这红珠性命,也难保不断送在云麟这几句话上。红珠的娘,忍着满肚皮的气,望红珠冷笑道:“好呀,姑娘真是仁至义尽,把辱祖宗羞父母的钱,拿来赔偿别人。俗语道得好,打折膀子朝里弯,不料我家姑娘到是实心眼儿,苦了皮肉还不算,还成大把的洋钱倒贴云少爷功名上进,他知道我们当门户的苦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阎王吃小鬼,有钱呢,就来开开心儿。若是没钱,他也不肯舍着这脸来骗你们当婊子的。”说着又望云麟道:“少爷听我的话,可是不是?”
红珠听他母亲这一番话,又刺心,又作呕,满面羞云,一直涨到鬓角旁边,呆呆的更是一言不发。红珠的娘又笑道:“这洋钱我也不问是云少爷的,是我们姑娘的,我到要先领个赏儿呢,没的辜负了人的心。”一面说,一面便在地上将洋钱拾起来,望袖子里一放,摇摇摆摆的出房去了。红珠见她母亲已走,不觉十分伤心,眼睁睁的钉着云麟,珠泪如雨。哭了半会,云麟也不开口。红珠揩了揩眼睛,狠狠的用一个指头向云麟额上一点说:“不知你是我那世里的冤家。”话才说完,忽听见她母亲在外面喊有客,叫红珠去招待。红珠连声答应,如飞的转身跑出去。
云麟见这光景,也不能久坐,遂悄悄的不别而行。转至寓中,已见何其甫等都出了常何其甫向云麟索头场卷稿子看,云麟死也不肯拿出。支吾了两句,夜深睡下,遂将红珠今日的意思,重行搁在心上思索。方才懊悔自家鲁莽,负了她一番热肠。你想世界上当妓女的,谁也肯把偷寒送暖煞费苦心的钱财,成大把的拿出来交结恩客。再不然或是她得了你一千银子,过后拿一二百出来给你,便算是同你不分家了,引得你死心塌地,这都是妓女笼络客人的手段。至于这些假充膘脸的少年,一味胡吹,说是某某姑娘倒贴了我许多许多,他全是扯着谎,卖弄他潘安般貌的意思,未可相信。到是我云麟自从交结了红珠,一个捧书本的学生,家道又贫寒,那里真个有钱去嫖,问问良心,我也不知用过了她多少昧心钱。她今日知道我在客中,又巧巧遇着节期开销,我死糊涂了心,怎么将她一片美意负了还不算,还替她张扬出来,她母亲万一再责备她,我这颗心,便是铁石做的,也如何对得她过。好笑我总疑惑她骗我,她又不曾骗着我一钱半钞,难不成就骗我这一个宝贝的人。不好不好,明天须得赶一个清早去到她那里赔一赔罪,才是道理。云麟想到此,便再也睡不安稳。略一闭眼,便已惊醒。早见窗子上透进日光来,吃了一吓,忙披衣坐起,穿束齐整,跳下了床,再一推开窗子,望望那里是日光,正是一轮明月,照得如同白昼,不觉卟哧一笑。忽听得何其甫在床上咳嗽,怕被他诘问,依然脱了鞋子重睡上床。这一觉转睡久了,还是客寓的人将他唤醒来盥洗,再问问何其甫,他们早已出去寻觅别的朋友,去看场里的文字去了。云麟乐得不同他们缠绕,锁了房门,便仍望红珠那里走来。走至门首,却好红珠的母亲正同几个小厮站在那里买菜,明明见了云麟,装着不曾看见,将身子背转过去。云麟那里知道这内中诀窍,更笑嘻嘻的走过来问他母亲说:“红珠起身不曾?”
她母亲假作惊讶道:“原来是云少爷,今天可是不巧,红姑正陪着意大人宿歇呢,此时还未曾起身。我家大女儿那边也有客,不能留少爷去坐。少爷若不弃嫌,便在老身房里歇一歇脚也使得。”云麟道:“不妨不妨。我就在这左近走一遭,绕转过来,再到这里,想也是时候了。”红珠的娘此时早不同云麟说话,只管指挥那几个小厮争论价值,计较斤两。云麟无奈,便踏着那满地露水,沿着秦淮河一带闲步。那沿河人家的婢女,都是乱发未整,睡脸初匀。云麟便从这个当儿细细赏鉴,看到得意的地方,越发想起他心上人来。不觉又绕至红珠家里,红珠的娘,又迎着上前说:“少爷来得很快,意大人刚才起身,同红姑娘在房里吃点心。这意大人真威武,他是旗人,常驻在南京。他同当今皇帝是一家,他到南京来的时候,听说皇上还亲自送行,一手提着龙袍子,望着意大人弯弯腰,说恕寡人不远送了,回来再会。南京有好小菜子带一两瓶,到家里来,夜晚上搭搭稀饭吃。这都是到午朝门外意大人手下的人亲口告诉我的。这意大人不比凡人,我家红姑娘伺候着他,前生也有些洪福呢。”
云麟也不理会她这些话。果然停了一会,那意大人出来了,红珠盈盈的送至门首。红珠的娘早将云麟扯在一旁,红珠一眼已看见云麟,送过意大人,疾转身子招呼云麟向房里去坐。云麟喜孜孜的跟着红珠进了房,房里的仆妇正在那里铺叠衾褥,抹碗盏,拭桌子。红珠看走近镜子旁边,又用一把牙梳子将鬓发拢得一拢,吩付仆妇赶快去泡茶。云麟只管对着红珠的脸庞尽瞅,红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笑道:“你看我这胭脂搽得匀不匀?”
云麟笑道:“我不瞅你别的,我瞅你嘴里这一瓣丁香儿,可曾被人吮破不曾?”红珠笑道:“呸,谁还愿意呢,该你来奚落我。”说着眼皮又一红。云麟老大不忍说:“我昨天很对不住你,我深愁你被你的母亲责备,难得这姓意的在这里,到好躲脱了灾星,我还十分的感激他,我到没有醋意。”红珠笑道:“啧啧啧,你不要推得干净罢。我请问你,昨天为甚么同我那样生气。我知道你的呆意思,似乎叫我不用接这姓意的,可是不是?”云麟笑道:“你一猜便着。只是你既知道,你为甚又接他呢,人说妇人家水性杨花,这你可算替人家做了证据了。”
红珠冷笑道:“好,好,就依你,我从今以后便不接别的客,但我身上穿的戴的,我老子娘吃的喝的,挑鸦片烟的,开销这份门户的,我姐姐倚靠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薪工的,堂食的,自家捞摸的,客人赏赐的,不要你少爷多,你少爷只须按着月,老老实实送五百两银子过来,我就日里陪你读书,夜里陪你睡觉,你是形儿,我是影儿。你是鱼儿,我是水儿。你是太阳儿,我是凉月儿。千年不断头,万年不分手,你少爷还做得到做不到呢?”云麟听到这一番莺簧燕语,说得好笑起来,便接着道:“原来你的话,是口不应心的。你在先不是常同我说,荆布裙钗,粗茶淡饭,是你最喜欢不过的。怎么如今到先开出这一篇大账儿来了。”
红珠笑道:“呸,那是说的万一有这造化,我跟到你府上去,富有富过,穷有穷过,我不计较你。如今我这身子,还是我老子娘的,他们嘴张得簸箕大,把我当一颗摇钱树子,虽是他们的心肠太辣些,然而我究竟打从小儿时他们抚养大的,知恩报恩,原也该替他们支撑这份门户。那些花天酒地,糊涂了肠子的忘八蛋,他们的钱来得也未必光明,去的到还觉得爽利,我不替他们一古拢儿,收拾过来,我怕他们要生灾害病呢。”
云麟笑道:“不好不好,你便破口骂起媪客老爷来了,连我也要生气。”红珠笑得用手羞着脸道:“你没的叫人肉麻罢!老实说,这嫖客两字,你还不配。我请问你嫖我嫖得几多钱了?”云麟笑道:“如何?我说不要你假惺惺贴我的钱,可是落得被你奚落。别的事我们一概不提,明天我可要进这牢场,算是到了南京,还不曾好好的同你在一处儿乐个尽性。横竖中秋一过,考事已完,大约我们还是到扬州去盘桓罢。”
红珠叹道:“这话还难定局,窥探我娘口气,是要老住在这南京路数大些,不比扬州是个一洼之水。”云麟惊道:“真有这话?”红珠道:“十有九成。”云麟此时不禁把个头垂到胸口,好像要流泪一般,半晌挣了一句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在这里一世,我也在这里一世。”
红珠笑道:“这又算甚么呢?你我又算不得夫妻,又算不得姊妹,何消这般恩深义重。”云麟听到此处,不禁将个头扭转过来,对着红珠冷笑道:“你竟说得出这无情薄义话来,我说你看中了姓意的,可知我不曾冤屈你。”
红珠笑道:“便算我看中了姓意的,你又待如何?”云麟见红珠的话,越说越远了,直气得跳起来,指着红珠的脸骂道:“原来你这贱婢,这般狼心狗肺,咳,我云麟早知如此。……”以下的话便堵塞住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红珠见他发急,更是笑得吃吃的,接着说道:“悔不当初了哇。可怜可怜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姐儿,被我这薄情的玷污了,我知道你死了也不瞑目,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当姑娘的,穿的百家衣,吃的百家饭,谁有钱,谁就是我们的丈夫,你也犯不着强着我做节妇,莫说我同你是萍水相逢,原不过逢场作戏,你有时爱我,还许我有时不爱你,我有时爱你,也还许你跳槽,怎么口口声声转骂起人来。好少爷,益发同你说了罢,就作你拿钱将我买回去,我万一有时高兴起来,姘几个姘头,你也只好装聋做哑,比不得你们大太太,偷了人就是个七出的罪名,你如今到预先使起你丈夫的身分来,可不把我牙齿笑掉了。”说着便掉转脸去拧手巾擦脸。云麟怒道:“好好,算我白认识你,我此时就离开你这地方如何?”
红珠道:“这才是你的正经呀。”云麟觉得红珠刀斩斧截,更无挽回,知道再难留恋,长叹一声,挥着满手热泪,径自出了红珠的门,仍回寓所。何其甫早逼着他料理考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