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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偏生走了一会,已离红珠家不远。红珠将云麟的手拖出来笑道:“放老诚些罢,被我家父母捉住你,将你吊在树上。”云麟听此语,果然吓得有些变色,说:“阿呀,同你这个样儿,怕你父亲不要生气。”
红珠笑道:“呸,有我呢,总舍不得教你吃亏。”正说着,那轿子已经落地,红珠一把拖着云麟,直望屋里走。云麟留神瞧着,全不是适才走的道路。只见茅屋五椽,收拾得却甚是洁净。檐前冰柱拖得有一二尺来长。屋里也安着火盆。一个白发婆子,笑嘻嘻迎得出来,说:“红儿回来了,你姐姐昨晚还提着你,说你今天定该回来,果不其然。这一位少爷面生得很,到不曾来过。”红珠笑道:“这位云少爷是我约他来的。娘呀,爹爹呢?”
婆子笑道:“他老早赶进城买肉去了,知道你回来,保不定没有客,清汤寡水,像个甚么样儿。”说着便让他两人在一座土炕上坐了,又在房里捧出一个白铜小手炉儿揭起盖子,放了些芸香,递到云麟手里。云麟含笑不肯去接,红珠一把夺过来,笑道:“让我把手温一温,他这双手忍点冻也不妨事。”说着,将个粉颈缩入高皮领里吃吃的笑。云麟斯斯文文坐着,一言不发。婆子扯三话四,说了些没要紧的话。过一会,又取出些瓜子、花生碟儿,纵横放着。又笑道:“这位少爷面嫩得很,简直同那一年那个贺少爷差不多,模样儿也仿佛。”红珠把头一扭说道:“娘提这些事做甚,使人听得怪难受的。姐姐近来在庵里还好?”
婆子道:“有甚么好不好呢,自从出了那件事,外面也有些风声,府县门口的大爷,也很向灵师太骚扰过几次,如今灵师太也不敢大做了,除得走几个熟客,外人也不招引。红珠点点头说道:“爹爹回来了。”云麟向外面一望,只见篱门外走进一个老翁,白发婆娑,皮肤枯黑,肩上背着一把破伞,左手提酒壶,右手一个竹篮儿,盛着盐酱葱蒜,有斤把肉挂在篮子外面,冲风冒雪而来。红珠望那老翁笑道:“爹歇着罢。大雪里跑来跑去做甚?”
那老翁笑道:“孩子回来了。这位少爷是谁?”红珠替云麟说了名姓,那老翁恭恭敬敬请叫了一声少爷,他自理会弄菜去了。老婆子坐了一歇,也去帮着老翁。屋里只剩着他们二人。红珠一把将云麟拖入房里,黄土白茅,虽然不甚华丽,然那张床榻,却还是雪白帐子大红帐额,床上也叠着两幅绸被。红珠笑道:“这床便是我姐姐回家睡的,我们且先来坐一坐。”红珠此时更将自己一条伶伶俐俐的腿,跷来搭在云麟身上。低问道:“你爱我不爱?”
云麟盈盈一笑,正待回答,忽见门帘一闪,蹑手蹑脚的走进一个人来,红珠眼快,早已看见笑骂道:“看这臭货,敢是来捉你的孤老了。”云麟见那人约有二十馀岁,身穿一件浅蓝水田衣,外加元色缀背心,松松的拢了一支高髻,手中只少了一柄云帚,便宛然那戏上做的思凡尼僧,见着云麟,猛觉得吃了一吓,不由失声说道:“阿呀,这少爷不是活脱像花仙。”说了这句,似乎觉得造次,又忍住了笑道:“好好我的干净床,可不许你们干把戏。”红珠笑道:“呸,我同云少爷还是第二次会面,值得你嚼这些舌头。好姐姐,雪也住了,我们停一歇,你引我们到你那庵里去耍一会子可好不好?”
云麟此时已猜出这人便是红珠说的她姐姐妙珠了。只见妙珠蹙着双眉说:“我们庵里不比往时了,弄得七横八竖,我们师傅病了有两三个月没有人照应,好笑钟也不响了,鼓也不鸣了,长明灯也灭了。佛龛神几,积得灰尘有一尺来深浅,便是去也没有大味儿。妹妹还是陪云少爷在这里顽罢。”红珠跳下了床,扯着妙珠笑道:“我不依,我偏要去。”
妙珠笑道:“去就去,怎么装出这小孩子形状儿,我须不得乳喂你。”姊妹正在房里调笑,外面婆子已唤他们出来吃饭。大家胡乱吃了饭,雪已一些儿不落,只见篱内篱外,冻得一色白玉似的,天半已漾出些晴云来,寒气越发逼得人战兢兢的。红珠下炕嚷道:“大家快走,我们踏着这冻雪,甚是有趣。”于是妙珠同云麟也便跟出来,一直望送子观音庵行去。走不了多远,已到门首。云麟却不曾来过,见横额也是蓝字,却又多着送子两上字,不是先前遇的那个观音庵。刚走进门,劈面撞着一个人匆匆的向外走,把云麟大大吓了一跳,想待藏身,已是不及,只得垂手立在一旁。那人见了妙珠,笑喊道:“阿呀,我特特的来访你。”一语未完,忽见了云麟,顿时面上露出诚敬颜色,望着云麟道:“这个地方,你怎么会跑得来?”
云麟羞得无言可答。那人转不同他们姊妹兜搭,一径走了。云麟望着红珠跺脚急道:“都是你要闹到这里来,偏生遇着他,又该去告诉我的先生了,少不得又有一番气受。”云麟说到此,几乎要哭出来。红珠笑道:“你怕他做甚!他说在这里遇着你,请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云麟急道:“不是这样讲,我们中国的事,他位分尊些,便杀了人也不妨,位分卑些,同是做的一件坏事,他会有嘴来议论你。”
妙珠道:“云少爷也不必计较这些罢,快点向里面逛逛,天色太短,怕云少爷还要赶进城。”于是妙珠便将云麟同红珠引着在四处周览了一回,便连那个密室所在,也同他去窥探了一窥探,云麟终是怏怏,觉得没有什么意味儿。刚待要辞了妙珠回转去,忽有一个光头小尼跑得来,向妙珠耳边说了几句,妙珠笑对云麟道:“正是一个人生不得太俊俏,我们师傅病里不知谁去告诉她,少爷在此,又说少爷长得很俊,师傅听了,想请少爷进去见一见。不知少爷可肯不肯?”
云麟听见妙珠说的话,转觉得甚是腼腆,一言不答。红珠拍掌笑道:“你为甚不去,她见一见你,死了也是甘心,我总不愁她打我手掌上将你夺了去。”说着,一把将云麟手挽住,随着那小尼曲曲折折穿了几重房屋,走至一所静室,收拾得十分洁净。房门里外,都站了好些尼僧,见云麟走来,大家伸头垫脚的张望。内有个小尼笑道:“云少爷来了。”
云麟随着红珠刚跨得进门,那灵修在床上不禁欠起身来,仔细向云麟一望,猛的怪叫起来说:“花仙饶命,花仙饶命!”喊得愈利害,声气愈接不上来,两眼翻白,手足挺直。一众尼僧惊道:“不好不好,师傅是要圆寂了。”大家也不顾云麟,忙着替灵修挑帐子,穿殓衣。红珠大惊,不知道云麟何以会把灵师傅看煞了。急急扯着云麟望外就走。出了庵门,已是黄昏光景。云麟便要进城,红珠向他一笑说:“这时候你还赶进城去,我们家里虽然龌龊,便没有一张床铺安置你少爷。”说着,便将一副娇俏面孔放得下来。云麟又羞又怕,只得委委曲曲。是夜便住在红珠家中。且说富玉鸾当晚送过云麟走后,一夜不曾好生安睡。次日闷坐室中,思量这件事,怎生发付。意欲决意进去告诉母亲,暗念母亲性气是最暴躁的,万一不以此事为然,难保不有一场责备,终是于事无济。况且花玉般的一个妻子,白白的把来让给人,恐怕日后自家还有懊悔的时候。那一天替他父亲饯行,记得两个人盈盈同坐在一张席上,看她虽是含羞不语,然那一种娇贵体态,须得要像咱们这分人家安置她,算了罢,咱更不必生这枝节了。想到此,只管隔着玻璃窗子对着那雪发呆。这个当儿,暖帘开处,走进一个丫鬟,手里捧了一碗鹿茸粥,是卜书贞吃剩的,命她送出来给玉鸾吃。玉鸾全神都贯注在雪上,一毫不曾看见。忽的直跳起来说:“不可不可,真是不可。”
丫鬟正猜不出玉鸾是说的什么,便轻轻叫了一声说:“少爷吃粥。”玉鸾更瞪着眼叫道:“咱偏不可,咱断断不可。”丫鬟见玉鸾这个模样,吓得将碗放在桌上,一溜烟跑入内室,禀报卜书贞说:“太太不好,少爷疯了,送粥给他,他也不知道吃,嘴里只管喊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像个不省人事一般,太太快去看一看罢。”卜书贞此时刚才下床,发鬓蓬松,尚未曾梳洗。听见丫鬟说这一番话,不禁笑起来说:“不是活见鬼吗?少爷昨晚还好好的,你为何这般乱说。若是少爷不曾疯,看咱不揭你的精皮。”那丫环一吓,更不敢开口,只呆呆立着。卜书贞骂道:“怎么钉住了?还你替咱将披风取出来,咱少不得到要去看看他。”于是又走过几个丫环,忙忙的替卜书贞将一件玄色披风披好。卜书贞便拖着一双睡鞋,站起身来便走。前后簇拥着四个丫环。先前那个丫环,还站在房里。卜书贞笑道:“你不肯跟着咱出来,敢是防咱破出你的谎,可是不是?”那个丫环也只得怏怏跟着。内室离玉鸾卧房虽隔着几重庭院,所幸曲折都通着回廊,一步也不曾走雪地。卜书贞一面走,一面见那雪将庭前院角边石都遮得像玲珑白玉一般,转念看着景致不走。停了一会,已近玉鸾卧房门前。一个丫环先跑进去通报,卜书贞怒骂道:“咱们家里的奴才,都死完了,怎样影子也看不见一个?”话犹未毕,隔壁房里早跑出一个小厮,见太太清早忽然到了这里,还不知为的甚事,垂手立着,一言不发。卜书贞望他骂道:“你们还做梦呢,不在少爷那里伺候着,到跑来在这里显魂,他们呢?难不成剩你一个?”小厮也不敢答话,只答应着是。卜书贞道:“呸,甚么只管是是是,咱是问你的话,又不曾吩付你的话,你答应咱做甚?”玉鸾此时知道母亲出来,赶紧跑出几步笑道:“母亲这大冷的天气,母亲何不多睡一会儿,巴巴的跑到孩儿这里。”
卜书贞见玉鸾安然无事,却好先前那个丫环正立在身后,自家也不同玉鸾说话,先伸手掌劈拍一声向那丫环脸上打去,打得那个丫环,动也不敢动。玉鸾已知其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