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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也猜不出他是甚么用意,便答道:“你歇着罢,看你急得头上青筋都暴涨起来了。”玉鸾跺脚道:“初次谈这亲事,咱就知道咱的母亲太卤莽了。切记得咱们那天第一次相见,咱的母亲扯着你那姨妹,说给咱做媳妇儿罢。咱其时便偷眼瞧见大哥坐在旁边,声色俱变,咱又留心看看大哥同你那姨妹,真是如花似玉,天生成的是一对儿,咱心里还暗暗羡慕。后来糊里糊涂,不知咱的母亲怎么,便同那边真结起亲来了,咱还诧异,为何大哥府上终不曾同那边提过这件事呢。总怪咱年轻脸嫩,后来也不曾问及大哥。若不是大哥今夜酒后说出心事,咱一世做了狗彘,还在梦里。好大哥,咱是决意不娶你那姨妹了。今日的喜事,咱敢说咱这边全是替大哥做的。大哥若真是爱咱,把咱的狗彘名目,就此消除。咱便感激不荆若是大哥拘着俗见,不肯允许,咱也没有别法,咱便将咱头上这万缕情丝,一刀斩尽,去做和尚罢了。咱句句是肺腑之谈,咱若有半句虚言,皇天在上。……”便将手随那摔断的玉狮拿过来说:“咱将来就像这玉狮结局。”说着,气嘘嘘的一屁股瘫在椅上。云麟此时听着玉鸾说话,好像打雷似的,轰轰的震入耳朵里,震得浑身惊战万状,好半晌回答不出一句。两个人转呆呆的坐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望了一会,云麟再也没有话说,猛的扯着玉鸾双手,不由呜呜咽咽痛哭起来,含泪说道:“好兄弟,我很感激你。你的心事算我感激就是了,你的议论却千万不能当真,怕伯母知道,要责备你的。”
玉鸾大声叫道:“母亲呀,她总不能逼着咱去做狗彘,大哥再不用推辞了。若再推辞,我今夜便是个死。咱虽然不知道甚么道理,这血气两个字,却是咱们少年人不可少的。你想你本来有成约的一个妻子,咱生生跑来夺了,咱敢是个强盗,咱怕强盗也还不肯做这等事呢。”云麟道:“话虽如此,只是我目下也聘了妻子了。便是你认识的那个柳春的妹妹。”
玉鸾拍手笑道:“这一说更加好了。柳府的小姐,大哥便让给咱,咱明天便逼着母亲去说。伍府上的喜期,是已经择定了下月二十四,这一天大哥便将你那姨妹娶过去罢。大哥若是需甚么费用,咱便着人送银子过来。”云麟点点头,拭泪说道:“这件事还须从长计议。……”此时室中两人一会儿谈说,一会儿涕泣,外面那些仆人,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甚么药。停了一歇,见里面不大有声息了,才一个一个的趑趄着走至室外。内中有个家人将头一缩嚷道:“阿呀,好大风呀。”云麟在室中听见这话,再侧耳听时,果觉得西北角上虎吼的起了大风。天井里几株梧桐树,还有些枯叶子在上面,被风得像潮水一般,沙沙作响。云麟忙辞了玉鸾说:“夜深了,怕天色不好,我须得赶紧回去。”
玉鸾便着人护送云麟,临行又叮咛道:“大哥,适才的话,千万不要忘却。”云麟无语,一径回家,秦氏已经睡了。次日清晨,谁知便降下一天大雪来,地下已积得五六寸深浅。云麟便也不曾到书房读书,日间无事,便将昨夜玉鸾所说的话,一一告诉了秦氏。秦氏不禁笑起来说:“亏你们这些孩子会想得到,说得出。婚姻大事,是由你们孩子们当做儿戏么?快不要张扬出去,被人家笑话,还是小事,万一被卜老太太知道了,还要议论我们做母亲的没有教训呢。好儿子,你一心一意放在书本上,这些不要紧的事,没的把来扰乱自家的神志。”
云麟一团高兴,忽然被秦氏兜头淋了一杓冷水,老羞成怒,不禁跳起来嚷道:“这话又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他自家情愿,你懂得甚么,我为甚把心放在书本子上,我读书成名,好让你享福,我不是个呆子,我拿定主意了,要讨饭大家一齐讨。老实说,你也休想我这儿子长进罢。”说着,怒的咬牙切齿,把手敲得桌子震天价响。秦氏见他这种猖獗情形,不由也怒起来说:“好呀,我是养出反叛来了。你该向我这样挺撞,你还是读书进学的人呢,一些道理不懂得。”
云麟听了越发焦怒,说就算我不懂道理,就算我是反叛,你拿刀杀了我罢,我从今便不读书……。”一面说着,一面跑入房里,将架上的书,一捧一捧的掼在地上,用脚践踏。依他性子,还要觅一个火种,将他烧得干净。秦氏只气得手足发冷,口里尽嚷:“畜生!畜生!”
黄大妈忽然听得内里母子吵闹,忙飞奔进来解劝。把将云麟扯住说:“我的少爷快不要如此,把太太气出事来,少爷怎么对得住过去的老爷。老爷半路上将太太撇了,九泉底下,未尝不含恨,若是知道少爷今天待太太这个样儿,岂不要累他老人家在阴曹地府也不安。……”
秦氏听见黄大妈这一番话,不由触起半生伤感,想着云锦便呀的哭起来。云麟到此,也渐渐有些懊悔,又一时不肯认错,挣脱了黄大妈,一径跑得出去。走出大街,只见道途上被雪压得通白,也辨不出路径。各店铺都冷清清的,那雪还是搓绵扯絮,顺着大北风卷得像柳花一般飞舞。云麟东磕西撞,跑了好一会,也不知向那里去才好。猛一想起,昨天那个红珠,曾约我到她那里去坐坐,我左右没有去处,便去走一回也好。主意已定,一转身便向北门而来。出了城,那寒威愈严,衰柳枯芦,淅淅作响。冻溪小犬,遥遥的赶着云麟乱吠。云麟踉踉跄跄,高一脚,低一脚,只管望前走,风雪模糊,也辨不出那一处是送子观音庵,远远的见有一丛松竹,虽在隆冬天气,尚是青翠交加。云麟屏着气,跑至其处,果见庙门上面右额,露着观音庵三个蓝字,铜环双掩,寂静无声。便沿着庵前,走了一会。越走越荒僻了,虽有几处村庄,都是炊烟不起,绝无人踪。便是想寻觅一个走路的人问一问,都不容易。觉那红珠说的甚么竹篱,以及门前的橘树,全然没有捉摸。迟疑了半晌,好容易看见有一家庄子门底下坐着一个老者,场上也有些树木,一半被雪压得倒垂下来,也不知是橘树不是,大着胆走到那老者面前问道:“红珠在家么?”
老者皱着满脸冻皮正自没精打采,见身边忽然走出一个美貌少年来,浑身雪都遮白了,笑道:“相公问谁?”云麟道:“我问的是红珠。”老者笑道:“在家呢,在家呢,请相公稍待片刻,我去将她唤得出来。”此时两人正在门首谈话,惊动门里及左怜右舍的妇女,都跑出来观看,指指点点,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似乎说这样大雪,这相公还巴巴跑到这荒村所在,煞是奇怪。云麟也不理会,总觉得已经寻出红珠居址,终是不负此行。正在鹄立伺候,果然见先前老者,一步一步的从庄子后面赶着一物,绕到场上来,嘴里不住的唤着呶呶呶,云麟大是奇讶,见那物浑身涂着红土,四蹄在雪地上,一印一个小洞,惊问道:“这是甚么?”
老者道:“这是红猪呀,这畜生浑身花白毛片,孩子们嫌他素净,便替他用红土染上,至今颜色越发鲜活,别人家却是没有,时常总有些人闹着来看。相公没事,着实赏鉴赏鉴不妨。”云麟方才知道老者是错听了他的话,不由暗暗发笑,掉转身子就走,还隐隐听得那老者埋怨说:“巴巴的叫人将红猪唤出来,也不瞧一瞧便跑了。”
云麟十分懊悔骂道:“红珠荒唐,她分明是谎我,她那里有甚么住家,累我白跑这一趟,可不是冤枉。由他去罢,我也不访她了。幸此时雪已渐止,不如快快回去。于是匆匆仍向原路走回。走至吊桥旁边,猛一抬头,忽见城里飞也似的抬出一乘轿子来轿帘底下,尖削削的露着两瓣红棱,映衬着满山瑞雪,分外娇艳。触入云麟眼里,不觉心中一动。正待向轿帘里偷看,忽然轿帘一揭,内里女郎笑喊道:“你不是云少爷。”说着便命轿夫将轿子歇下,自家倏的跳下了轿,一把扯着云麟,笑得花枝招展。说:“你是不是到我那里去的?为甚不坐一会等着我?我猜准你一定不失约的,我所以冒着这样大雪,也赶得回来。见你衣服都被雪打湿了,快点同我坐着轿子,地下这样深的雪,如何走得。”
云麟见是红珠见她这伶俐身段虽是穿着皮衣,紧紧的束缚得好像没有多穿衣服一般,腮颊上染着薄薄胭脂,钏影珠光,炫耀眼目,早迷糊起来,也不知道该同她说甚么话,低下头看见她两只小脚踏着雪地,不禁连声催着说:“快上轿罢!快上轿罢!须防冻着。”
红珠一笑,便扯着云麟并肩坐入轿里。此时两旁已围了一大堆蓬头赤脚的男女,看这模样,煞是惊怪,疑惑一个闺女,怎么把一个少年孩子,硬抢入轿中,跑回去了。大家笑着议论,见轿子抬起,他们才一哄而散。云麟坐入轿里,觉得这轿子温香馥郁,把刚才冰天雪窖的惨象,消融得无形无影。又软绵绵靠着一个女郎,他是初开色界,不禁浑身有些瘫化起来,不由也将自己的腮颊,紧紧贴到红珠脸上,将适才访她不遇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到那个老者,如何赶着一个红猪来戏他,引得红珠笑得颠头播脑。又把手在云麟身上乱掐说:“我只是恨你,你为甚这般糊涂,弄出这些笑话,我是不许你再告诉别人。别人知道,又该拿红猪两字来戏弄我了。”
云麟点点头,见红珠如此风狂,不禁有些春心荡漾,悄悄的将手伸至红珠胸口抚摩。红珠一笑,用手指刮在脸上,羞他道:“你想甚么。”说着便将外面一件皮袄钮子解开来笑道:“天怪冷的,把手来在我怀里温着也好。”
云麟果然伸进手去,觉得和暖异常,只是里面还隔着一件紧身小袄。云麟此时十分快活,但愿由城口到红珠家里便走得一年也不妨事,惟恐轿子走得快。偏生走了一会,已离红珠家不远。红珠将云麟的手拖出来笑道:“放老诚些罢,被我家父母捉住你,将你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