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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拔不打紧,周氏那张嘴巴,已如豆蔻破瓜,猩红狼籍,点点滴滴的淋了一袖子的鲜血,她还不曾觉得。众人大惊,便走过一个小厮,递了一张白纸过来,将嘴上血迹抹去。只笑得个卜书贞花枝招展。朱二小姐笑道:“本来呢,周太太嘴上的胭脂,到这时候也淡了,这么一刀,格外觉得娇艳些。”
周氏将头一扭道:“我不信。二小姐既欢喜这样,面前现成的刀,怎么不也试试儿呢?”三姑娘笑望着朱二小姐道:“好呀你这可给人家问住了。”朱二小姐笑道:“姐姐,你可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儿,怕我再割一刀,万一同周太太长合了缝,可不坑死人么。”说毕,掩口大笑。三姑娘笑道:“这些话提他做甚,那也不是人做的事。”卜书贞同章氏姊妹都解不出她们说的是甚么。卜书贞笑道:“有甚么话,为甚不爽爽快快的讲出来,咱不许你们打哑谜儿。咱嫂子快告诉咱。”三姑娘被卜书贞逼不过,才笑着将伍晋芳小时候同小翠子割肚皮,要想长得联合在一处的事说了。卜书贞笑道:“呸,咱们大哥哥也算是个会淘气的呢。”众人吃过了番菜,仍坐着马车,又到群压髦儿戏园里看了戏。是夜仍回大观楼寓处。第二天便是三姑娘转请卜书贞。第三天是章家姊妹请。第四天是美娘同朱二小姐公请。第五天是何氏请。第六天又是卜书贞请。这般轮流了去,耽搁了已有七日。周氏看她们这样挥霍,每天至少还要用得三四十元,可把她那腰里揣的十块洋钱,吓得缩头不迭,再也不敢出来了。再三思索,却便也不好意思,趄趄的露了一句要请客的话。卜书贞大笑道:“周太太,你可不用呕咱发笑了,你将那请客的钱,好好的还替咱带回去,雇个仆妇使唤使唤,犯不着拿着自家亲戚替你充架子。”
卜书贞才说到此,王老老却好立在旁边,忙插嘴道:“阿弥陀佛,你太太可是青天。”卜书贞听见王老老说话,骂道:“这里许你插嘴吗!快替我滚开。”又笑对周氏道:“我听见你的媳妇儿,很贤慧,怎么你还常常欺负她,你须知道咱的性子不好,你若是还照这样干法,咱是饶不过你的,你听咱的话,比请咱吃酒咱还欢喜,你懂得懂不得?”
周氏被卜书贞这一顿嘲骂,直气得个发昏章第十一,却又不敢当面驳回她,只低着头,那两边腮颊儿,也就鼓得像个癞蛤蟆一般。还是三姑娘觉得卜书贞说的话也太辣了,便搭讪着说道:“周太太,你不必着慌,今日还让我们这位姑太太请我们,我们明日可也该回扬州去了。这几天荤腥油腻,吃得人怪厌烦的,明天晚上拣一个中国酒馆,我们吃他一顿便饭,大家上船就让周太太做个东道主人,众位太太们看可好不好?”
朱二小姐望着三姑娘看了一眼。卜书贞道:“不行,咱还不曾乐得彀呢,怎么你们都要回去了,老实说,我也不再在这地方多耽搁,我们好好的再耍十天罢。”三姑娘笑道:“阿呀,你太太是瘫子掉下井捞起来也是坐,别人家却还有事呢。”卜书贞笑道:“惟有你着急,可不是防着我们大哥又在家勾搭上甚么小翠子了?”三姑娘笑道:“你总没有正经话讲,只管疯疯癫癫的,你爱在这里,你一人在这里,我们大家是要失陪了。”
美娘同章氏姊妹也都说是不能再耽搁,下次等着上海秋赛的时候,再到上海去看跑马罢。卜书贞这才不得已,答应了。次日命家人雇了一只大座船,泊在码头上,嘱付船户伺候,夜间到船上歇宿,五更开行。当晚开发了大观楼栈房的帐,结束停当,分了一大半仆婢在船上预备一切。此处大家轻车减从的拣了一家酒馆,仍然团坐下来。周氏见卜书贞肯扰她的酒,面上到也十分光辉,一入了座,她也拣着一个主席坐下,先命跑堂的端上八个碟子,她一一问过价目,又点了一个海参头菜,跑堂的喊了一声八百八。周氏便老大不耐听,说可有便宜些的没有?跑堂的道:“这算是小碗的了,大碗的要一千二百四。”
周氏道:“你们镇江这海参卖几多钱一斤?我们扬州至贵也只得一百二十八,便饶你这碗头菜要用一斤半海参,也只得一百九十,二十文酱油,一匙荤油,甚么葱儿蒜儿,外加几片鸡皮几片火腿,统共也要不了四百文,怎么天高地远的说着这样大谎。”跑堂的也被他说得笑起来,答道:“你这位奶奶也不用吃海参罢,这上面有刺呢。”
卜书贞看见周氏这个穷样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回头望着一个仆人低低说了一句,那仆人如飞的向跑堂附了耳朵,顷刻之间,鸡猪鱼鸭,摆了有十几样,热腾腾的送上桌来,急得个周氏搔耳爬腮,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依她性子,便要哭着走了。又怕卜书贞发脾气,勉强陪着她,立意也不举筷子,面上只管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的,在那里开染坊公司。卜书贞却是指挥如意,只管端着大酒杯儿,一杯一杯的强着别人喝酒。杯到了周氏面前,周氏刚待推辞,卜书贞笑道:“你太太若是恼着咱,就不必喝。”
周氏听见这句话,连忙端起杯子,酒到杯干,接连几次,周氏到喝了有十多杯酒。别人见周氏这般豪兴,也来敬她一杯,她死也不肯喝。卜书贞笑道:“还是让咱来劝她。”又举起杯子吃干了,照着周氏,说也奇怪,周氏见卜书贞酒杯到来,她不由的就一饮而荆卜书贞酒量本来是好的,你想周氏那里拼得过她,惺忪着两只醉眼,早有些模模糊糊起来。三姑娘等见卜书贞今晚的酒也有了好几分,遂止着她们罢饮,胡乱吃了些饭,跑堂的将帐条送在周氏面前。周氏问道:“这帐上是几串钱?”跑堂的笑道:“十三元三角三分三。”
周氏一听顿时失色,狠狠的从腰间掏出十块洋钱望桌上一掼,说:“我也不还你的价,将这个拿去罢。”跑堂的刚待说话,卜书贞站着笑起来说:“周太太你请放心,这个东道,咱不要你做的。然而一毫不领你的情,你也过意不去,咱替你做主,赏几文给你这王妈妈,算她不白白跟你跑了一场罢。”于是便在周氏那十元里面拈了五元,递在王老老手里,其余的还叫周氏揣起来。王老老千恩万谢,喜欢得无可不可。酒帐自有卜书贞的家人算过,这才大家上轿,都向码头上抬来。其时星月满天,照得那江面上如万道金蛇。岸上的电灯,同隔江的渔火,都在那里一闪一闪的摇曳。夜风拂面,水气侵衣,大家都有些爽快起来。惟是时已不早,东船西舫,并没有一点声息。众人步入舱里,独有卜书贞倚着一个短鬟,立在船首,只管望着江水发怔。朱二小姐也笑将起来,一把拖住卜书贞袖子,狂笑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卜书贞也大笑道:“先生,咱须不同你之乎也者的胡闹。你看这水里凉月,不是滴溜溜团圆儿的吗?咱知道世界上的人,定不如他。卜书贞一语未毕,忽然涕泪交下,呜咽得一字也说不出,此时转将舱里的人都吓呆了。便有仆妇递过一盏醋汤给卜书贞同朱二小姐并喝,朱二小姐喝了两口,觉得清爽些。那卜书贞只是泪落不已。三姑娘勉强笑问道:“姑太太,你觉得怎么了?吃酒只须吃酒罢咧,怎么一会儿又伤心起来?”
卜书贞道:“咱的心事,岂你所知,咱要哭的时候多着呢。不过清醒白醒,也叫人听着奇怪。如今借着这杯酒发泄发泄咱的委屈。你莫疑惑咱便会醉了。咱此时很不愿意见这凉月儿,他若是不依尽管对着咱笑,咱会跳下江去,将他抱回来,看这凉月。……”众人听她的话若疯若癫,齐围拢着他说道:“凉月儿已没了,你进舱往炕上歇着罢。”
卜书贞又哭道:“可怜一个凉月儿,天也不许他团圆呢。咳天呀……天呀。”说到此,简直放声大哭,急得何氏等人暗暗叫苦,说不该让她喝醉了,舱里面还醉倒一个呢。还是卜书贞的丫鬟,知道卜书贞的脾气说:她们太太每逢春秋佳日,当那花前月下,都要痛饮,痛饮之后,往往痛哭,也不是为异,不如让她尽性哭够,也就罢了。于是缓缓将卜书贞扶坐在一张椅上,真个君山之涕,阮籍之哀,足足哭了有半个时辰,方才止泪,神志也清楚了好些。这里雪藕水梨成片的喂着她,她刚待进舱,猛然听见邻船上有一个娇滴滴的喉咙,哭得格外沉痛。卜书贞大惊,说天下竟还有同咱一样会哭的,一叠连声命人快请他过来。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三十回雌押衙隔江劫美丑司事拦路求人
其时大家都向舱里走进。章氏姊妹也觉得有些眩晕,相与伏在桌畔。惟有周氏四仰八叉,睡在炕上,像个死人一般,酒气薰蒸,口里还一溜一溜的淌着白沫。卜书贞指着周氏笑道:“像这般糊涂东西,你们莫瞧不起她,她到是有点福泽儿呢。”卜书贞刚在一张炕上坐下,侍儿递过一盏新泡的普洱浓茶,便听见船头上水手高叫道:“打扶手……打扶手。……”少顷已见几个丫头笑盈盈的拥着一个女子进舱,愁眉泪眼,薄粉慵脂,穿了一身花洋纱的褂裤,泪痕兀自未干。有个丫头上前笑道:“这位奶奶起先不肯上我们的船,我因为太太是定要见她的,我们才齐打伙儿将她搀得来。”
卜书贞看那女子虽然是小家碧玉,到生得怪可爱的,不禁笑着问道:“你是那里的人,为何在这小船上哭?你可有丈夫没有?”那女子见卜书贞问她,她先飞了一个眼光,将舱里诸人齐齐打量了一番,却都是不曾见过的,便答道:“适才在船头上痛哭的,想就是太太了。我虽然猜不出太太哭的是甚么事,然而却触起我的愁肠,不料却由是惊动太太。太太不问起我的丈夫,到也罢了,提起他来,我好生怨恨。太太,我的丈夫是抛弃我的了。”卜书贞道:“这还了得,你丈夫为何抛弃你,这种薄幸的人,可惜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