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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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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求子事小,你不回去,那里有子来呢?此处离你家不远,今日不必进城罢。”

  黄大妈只管嘻嘻的笑,望着他主母。秦氏为人,素来和厚,细思母亲之言,深有道理,遂真个命黄大妈回去歇三五天来不迟。黄大妈好生感激,遂径自回家去了。这里母女上车,仍进广储门而来。进了城,已是万家灯火。秦氏一径先到母家。

  看官看官,趁他母女尚在街上走的这个当儿,我先把秦氏母家叙一叙。原来秦氏母家,是本县里的总书,世承其缺,家道颇也殷实,父亲已亡故多年,母郑氏生一子两女,儿子名洛钟,娶的邑中何秀才女儿,已生了两个儿子:长汝龙,8岁;次汝虎,5岁。秦氏还有一妹,依次序行三,家里便称他为三姑娘,今年岁,字与同邑伍家,尚未出阁,正在家同嫂子谈着母亲何以尚不回家?知道姐姐必然同来,已预备好几样馔。洛钟又命人送了十几斤螃蟹到家。汝龙弟兄听得祖母同大姑母上观音山回来,必然带些玩意儿,跳跳跃跃,非常高兴,又把螃蟹捉了一只,命仆妇将大钳子摘去,用绳去系了一只小爪子,那小爪子又不禁系断了下来,还剩了七个小爪子,如飞跑去。汝虎嚷着赶着,又滑了一个斤斗,哭起来。三姑娘笑得花钗乱颤,才将汝虎抱在膝上哄着他,已见母亲同姐姐进来,笑拍汝虎说:“你看大姑母回来了,买了一个好鬼脸子给你戴呢。”

  老太说:“虎儿哭的甚么事?想必又是你的娘打你,等我来捶她。”汝龙说:“不是,是他自己跌了斤斗。”老太亦不听见。何氏已从上屋里出来,迎着老太,又笑说大姑娘辛苦了。秦氏笑道:“今儿可真疲困了。”一面命人开发了车价,叫将车上耍物儿取来,小弟兄七手八脚,你抢木刀,我抢花鼓子,吵得一屋子沸腾。老太歪在炕上,弯过一手捶腰。秦氏坐下,跷起脚左捏右捏,笑道:“并没走多路呀,这两条腿怎生抬不起来?”遂将今日事情,一一告诉她姑嫂。说到仙姑被刑,真个教人害怕,三姑娘笑道:“甚么仙姑,活活的见鬼。我请问你,你可看她背上伤痕么?”

  秦氏道:“她穿着衣裳,谁还揭起来看她。”三姑娘道:“可又来,你又不曾看见她,她嚷疼你就相信么?”老太听了,忙说:“阿弥陀佛,三丫头你可不许这般毁谤僧道,那仙姑活灵活现,为救了别人,倒累着自己吃苦,你又不曾看见,你只管乱说。且不要说别的,那叶太爷为人,一生忠直,死了自然成神,断没有个叫自己孙女儿来骗人的道理。”何氏亦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愿千灵万应,龙儿的大姑母回去,生个弟弟,可就有喜蛋吃了。三姑娘只是抿着嘴笑。一会子,家人已搬上晚膳来。晚膳已毕,三姑娘道:“姐姐可在家住几天罢。”老太道:“今晚必要送她回去,要回来改天再回来。”秦氏想到母亲先对黄大妈说的话,不禁一朵一朵的红去,只顾从两颊上泛出来,回说:“我今晚不回去。”

  老太听见此言,很不以为然,把脸一沉说道:“大姑娘你不要胡闹,菩萨是哄得的吗?你今儿出来,是为的甚事?”说着,即命仆人催轿子送姑奶奶回去。何氏已悟其事,也不便强留,秦氏不得已,含羞握着三姑娘的手搭讪道:“我前日着人请你描的五福盘寿的花样子,你还不代我描出来,过一天我接你,你带来罢。”

  三姑娘答应着,同嫂子望着秦氏上轿。秦氏到了自家门首,仆妇搀出来,秦氏忽见门斜掩着,推门直入,客座里又无灯火,心下诧异,口里便嚷:“门为何开着不关?”一言未毕,瞥见暗地里蹿出一个毛绒绒黑段子出来,向秦氏面上扑去。秦氏大叫一声阿呀,扑地向仆妇身上倒下。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二回宦途水淡公子下场异想天开女儿剖腹

  当时仆妇急把秦氏抱住,只听门外轿夫喊着:“捉住了!捉住了!”其时云锦在屋里,已大惊携灯出来,见秦氏无恙,心略放下,便向门外问轿夫道:“是个甚么东西?”只见轿夫揪住一人,打了几下耳光,那人再不出声。那个轿夫,提了轿灯一照,说原来是时大少爷,放他去罢,里面可失落东西不曾?云锦又忙至客座一查,说不差物件,轿夫才一松手,向时大少爷屁股后踢了一脚,说滚你的蛋罢。时大少爷一溜烟,去得无影无踪。

  这时大少爷,说也可怜,原籍湖南人,祖父在四川做过一任知府,凑积了几个钱,便代儿子捐了知县,分发江苏,在扬州当了几年保甲差使,为人到也不曾作过甚么大孽,不过喜欢闹点阔脾气,生平爱吃个鸡鸭臊子,据他说很有点松子香,每天宰鸡鸭,单取那臊子炒一碗,便就要费二三十只鸡鸭。至于衣裳,十分讲究,纱罗绸缎,尽管选那上等时式的,固不用说了。他每逢看见出了一种新花样,便命二爷去买,买的不合式,便揪着二爷打一顿,打过便把买的衣料赏他。买来给成衣做,做的不合式,甚至把成衣打几十板子,打过也把做的料赏他又重做。以后人知道他的性子,到乐于挨几下打,反落一身衣料。

  衣裳穿过一次,便不高兴再穿。弄得卸事之后,居然两袖清风,时运又不济,就流落扬州,不几年一病呜呼死了。时大少爷是个纨绔公子,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小时又不肯读书,父母相继故后,薄薄宦囊,眼见得典尽卖绝,初时尚有父亲的朋友,略为资助,但是官场是势尽则交绝,后来也就无人理会他了。事隔多年,时大少爷已成了乞丐,日间沿门托钵,夜里便睡在土地祠内。

  有一天夜色朦胧,时大少爷忽然要大解,街上已绝人迹,他便蹲在墙脚下徜徉,远远听见查街保甲委员,喝道而来,时大少爷怕人看见,站起身一步一步,躲在一家铺门下。偏生这委员眼快,问是甚么人,旁边便走过几个虎役,把他拖在轿前。时大少爷吓的只管抖,一句话回不出来。委员问着他,他也只管答应是是是。委员骂着他,他也只管答应是是是。据他的意思,是因为官场里的仪节,应该如此。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要同委员闹个官样文章。谁知那委员勃然大怒,喝叫打,从役便扯下时大少爷,打了十几下板子。时大少爷疼不过,哭求道:“请老爷看我父亲面上饶我罢。”

  委员先前还不理他,他又嚷说:“我家父亲当日,也常在街上打人,今日不料儿子也被人打了。”

  委员心中一动,便命不打,扯过来问他,究竟是谁,他才将父亲官衔名字说出来,委员才知道是时某人的儿子,心中反不好意思,命带回局内,次日便派他一个职事,看守街巷口的栅栏子,后来这位老爷去后,又换了委员,那时大少爷又不会钻谋,居然一个看守栅栏子的差使,会被人夺去了,嗣后便做些鼠窃狗偷的勾当,所以扬州城中,无一人不晓得有个时大少爷做贼。

  今日傍晚撬开云锦家的门,便躲在客座里,本意等人静之后下手,不料偏遇见秦氏回家一嚷,他吓慌了,自己把头发散开,蒙在脸上,望外一蹿。秦氏一闪过去,他便从秦氏身旁跑了。秦氏静了一会,心里犹突突的跳。云锦打发轿夫去后,秦家女仆也走了。夫妇这才将门关好,点着灯照了又照。秦氏心里想,幸亏依着老太的话回来,但是夫妇今日不无小受些惊恐,至于枕席上曾否遵依着老太的意思,却是做书的不得而知了。

  不到几日,黄大妈已进城,又带了些花生、山芋,以及家里自酿的酒来。看看岁暮,日短夜长,秦氏遂命黄大妈将三姑娘接来,盘桓盘桓。因为三姑娘略识几字,秦氏买了些小说书,如甚么《天雨花》呀、《再生缘》呀,灯下无事,三姑娘便唱给秦氏听,黄大妈也坐在一旁,一时听到那公子避难的时候,便你也淌眼,我也抹泪。有一晚却好说到夫妇团圆,三姑娘便有点渴睡不说了。黄大妈代她们铺了衾枕,姊妹二人,两头坐着,黄大妈笑问道:“说起团圆来,三姑娘可有喜期不曾?”

  秦氏道:“有了,明年七月初七。”因回头问三姑娘道:“你的鞋花可绣出多少了?”三姑娘先听见黄大妈问喜期,她便扯了被角,将脸蒙得紧紧的。此时见姐姐问她的鞋子,她才笑着摇摇头。秦氏又长叹道:“做了女人,真不值得。自家好好的姊妹,一到大来,便各走各的路。还记得我那年出嫁,三姑娘才岁,见我坐上花轿走了,还疑惑我是偶尔出门走走,便扯着娘的衣服,问姐姐几时回家。偏生我嫁的时候,三天回门不利,等到九天才回门。她一看见我,好生欢喜,说我为甚不带她一齐出门去?我虽然拿话嚷着她,晚上我可又要走了。三姑娘拖着我,死不肯放,其时我的心里好难过,正难分解,后来母亲假要打她,硬拖硬扯,才让我上轿,我在轿子里,真个不由的痛哭起来,比出嫁那一天还伤心。转眼之间,她也要出嫁了。一出了嫁,有了儿女,就还像今日这样长远在一处聚聚都不容易了。我不知道那些男人家,修得做了个弟兄,这可该白头到老,好好的在一处了,偏又你生姜,我皂荚,鸡争鹅斗,必定要闹到分家而后已,这又是安着甚么心呢?”说着也就淌下泪来。三姑娘听得姐姐这般说,也就呜呜咽咽。黄大妈道:“大凡弟兄分家,大约不是做弟兄愿意的,总由于各人娶了妻子。弟兄是一个娘生的,那妯娌要晓得就不是一个娘生的了。蓦生的人做了妯娌,自然各存意见,男人再爱听听女人的话,有多少不生疏起来。依我的意见,人家有兄弟几个,便觅那有姊妹几个的。……”

  话未说完,忽然听得大门外,人声一阵沸腾,便听见多少脚步乱响,吓的三人面目变色。天气又冷,那牙齿不由的索索落落,抖个不了,甚至连浑身都簸战起来。还是黄大妈说:“不用着慌,等我出去看看,是为甚事。”便掖着衣服出去。秦氏赶忙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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